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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魂坛内,死寂取代了之前的剧烈动荡。暗紫色的灵体如同被风暴蹂躏后的海面,光芒微弱而平缓,却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泥道士那声振聋发聩的清叱和后续渡入的元炁,如同最坚固的堤坝,暂时挡住了自我毁灭的洪流,但也将那些汹涌的痛苦与悲伤,牢牢地封锁在了灵体深处,不得宣泄。

二狗的意识漂浮在这片被强行镇压的、冰冷而粘稠的“痛苦之海”上,虚弱、麻木,仿佛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向二娃惨死的每一个细节,都化作了海底狰狞的礁石,稍一触碰,便是撕裂灵魂的痛楚。他不敢再深入,那无异于再次揭开刚刚结痂的、血淋淋的伤口。

然而,人的意识,尤其是濒临崩溃的意识,总会本能地寻找锚点,寻找能够对抗虚无与绝望的力量。当“向二娃”的死亡真相如同毒液般浸透了他,当自我的概念几乎被那极致的痛苦溶解时,另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深沉、几乎烙印在生命本源中的执念,如同黑暗中燃起的微弱星火,开始顽强地闪烁。

那是……父母。

不是具体的面容(那在向二娃的童年记忆中也已模糊),而是一种感觉——一种无条件庇护的温暖,一种粗糙手掌抚摸额头的触感,一种在雷雨夜会被紧紧抱在怀里的安全感,一种望着他狼吞虎咽时,带着怜爱和辛酸的叹息……

这些感觉的碎片,如同被海浪冲上沙滩的贝壳,零散,却带着生命最初的温度。

“……阿妈……阿爸……”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孩童般依赖与委屈的意念,在坛内悄然浮现。这声音不属于冷静的二狗,更像是那个八岁的、在遭遇恐怖之前,尚在父母羽翼下的向二娃,在绝望深渊中发出的、本能的呼唤。

这声呼唤,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二狗死寂的意识中荡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紧接着,更多相关的、被惨死记忆压抑许久的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与那非人的痛苦交织在一起。

【记忆碎片:昏黄的灯光与针线】

……低矮的土屋里,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摇曳着。阿妈坐在炕沿,就着灯光,笨拙地缝补着他白天爬树刮破的裤子。针脚歪歪扭扭,她却缝得极其认真,不时抬手揉揉发涩的眼睛。他趴在炕上,看着阿妈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听着那细密的针线穿过布料的“窸窣”声,觉得那是世上最安心的声音……

(这安宁的画面瞬间被红衣束缚的窒息感覆盖,针线声扭曲成了邪咒的低语。)

【记忆碎片:宽阔的脊背与田埂】

……阿爸从田里回来,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脊背流淌。看到他,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用那双布满老茧和泥土的大手,一把将他举起,扛在肩头。他抱着阿爸的头,看着远处沉落的夕阳和袅袅炊烟,觉得阿爸的脊背像大山一样可靠……

(这可靠的脊背瞬间被倒吊的失衡感和秤砣的沉重取代,夕阳化为了颠倒视野里模糊的地面。)

【记忆碎片:热腾腾的番薯与叹息】

……阿妈从灶膛里掏出烤得焦香的番薯,吹凉了,剥开皮,金黄的瓤子冒着热气递到他手里。他吃得满嘴黑灰,阿妈一边笑着嗔怪,一边用粗糙的手指替他擦去。阿爸蹲在门槛上抽烟,看着他们,目光里有满足,也有一丝为生计发愁的阴影,低声叹道:“娃儿要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这温暖的满足感瞬间被剖腹剐肠的剧痛和污物灌体的恶心覆盖,番薯的香甜化为了那黑糊糊药物的腐臭。)

每一段温馨的记忆碎片浮现,都立刻被紧随其后的、更加清晰和残酷的死亡记忆粗暴地覆盖、污染!这种强烈的、天堂与地狱瞬间切换的对比,带来的不是慰藉,而是加倍的痛苦与……愧疚!

一个尖锐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二狗的意识:“如果不是为了我……如果不是我这个‘祸害’……阿妈阿爸会不会过得更好?他们不用那么辛苦,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承受失去我的痛苦……”

他想起了泥道士打听到的,向二娃死后,母亲哭瞎了双眼,父亲四处招魂无果,最终精神崩溃自杀的结局……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因为他这个被“黑煞神”选中的“祭品”!

巨大的负罪感如同山峦般压下,几乎要将他那刚刚被泥道士稳住的心神再次摧垮。他觉得自己不配拥有那些温暖的回忆,不配再去想念父母,他的存在本身,就是给至亲带来灾难的根源!

“不……不是你的错……” 一个冰冷,却带着一丝奇异柔和的声音响起,是孟红。她全程“目睹”了二狗意识中这惨烈的拉锯战。她自己虽怨恨滔天,但此刻,面对二狗这种因牵连至亲而产生的、近乎自毁的负罪感,她那被恨意冰封的心,竟也产生了一丝裂痕。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那对老实巴交、在她决定跟着张启去大城市时,既担忧又不舍的普通工人。她的死,想必也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悲痛吧?只是她的恨意过于炽烈,几乎掩盖了这份对父母的愧疚。

“是那些施暴者的错!是‘幽冥会’的错!” 孟红的意识变得尖锐起来,试图将二狗从自责的泥潭中拉出来,“你的父母爱你,他们绝不希望你因为他们的痛苦而彻底消失!他们希望你活下去!哪怕是以这种形态活下去,为他们,也为你自己,讨回公道!”

“活下去……讨回公道……” 二狗麻木的意识重复着这几个字。

就在这时,另一段更加深刻、更加触及灵魂本源的记忆碎片,如同沉船中的珍宝,在痛苦之海的深处,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缓缓浮起——

【最后的记忆碎片:消散的温暖与决绝】

……在无边无际、冰冷孤寂的虚空中飘荡,魂魄残缺,意识即将彻底消散。就在最后一点灵光也要泯灭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温暖、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了他。

那气息……是阿爸!

不是活人的气息,而是一缕同样残破、却燃烧着最后意志的父魂!

他“听”到了阿爸最后断断续续的意念,充满了无尽的悲痛与决绝:

“……娃儿……爹没用……护不住你……爹把这把老骨头……这点魂力……都给你……补全一点……是一点……活下去……哪怕只剩一丝念头……也要……找到害你的……报仇……”

紧接着,那股温暖的父魂气息,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融入了他即将消散的魂魄之中!以一种自我牺牲的方式,强行补全、稳固了他那支离破碎的灵体核心,赋予了他最后一点凝聚不散的执念和……思考的能力!

正是这一点由父魂牺牲换来的“根基”,让他在后续浑浑噩噩的飘荡中,得以触碰并最终与孟红的残魂融合,形成了现在的“二狗”!

这段记忆的复苏,如同黑暗中劈开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一切!

他的存在,并非毫无意义!他的魂魄能够残存至今,甚至能够思考、能够复仇,是建立在父亲魂飞魄散、自我牺牲的基础之上的!

阿爸用自己最后的痕迹,为他争取到了一线生机,一丝复仇的可能!

“阿爸……” 二狗的意识发出了无声的、混合着巨大悲痛与无尽感激的呐喊。那负罪感并未完全消失,但被一种更加沉重、更加不容推卸的责任所取代。

他不能消失!他不能辜负阿爸用魂飞魄散换来的机会!他不能让自己的惨死和阿爸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还有阿妈……那个哭瞎了双眼的可怜母亲……

为父母报仇!

这个执念,不再仅仅是口号,而是融入了他的灵魂本源,与向二娃的惨痛记忆、与父亲牺牲的壮烈、与母亲无尽的悲伤,彻底纠缠在一起,化作了一股更加深沉、更加不可动摇的力量!

他强行压制住那随时可能反噬的痛苦回忆,将所有的悲伤、愧疚、愤怒,都压缩、凝练,注入到那暗紫色的星核之中。星核的旋转陡然加快,散发出的不再是清冷的辉光,而是一种带着血与火色彩的、坚定的意志力!

灵体的光芒虽然依旧黯淡,却不再死气沉沉,而是透出了一股内敛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压迫感。

孟红清晰地感受到了二狗意识的变化。那股近乎自毁的悲伤和负罪感被压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可怕的东西——一种将极致痛苦转化为燃料的、冷静的疯狂与坚定的毁灭意志。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二狗才真正地、完整地“活”了过来,为了一个明确到不能再明确的目标。

坛外,泥道士和玄云道长也察觉到了坛内气息的变化。那令人不安的涣散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压抑,却异常稳固和危险的魂力波动。

泥道士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更有深深的忧虑。他低声道:“执念已成,心魔亦深。前路……唯有砥砺前行了。”

养魂坛内,暗紫色的灵体静静悬浮。两个意识共享着那份为父母复仇的深沉执念,也共同承载着那强忍下的、如同岩浆般在灵魂深处翻滚的痛苦回忆。

下一步,不再是沉溺于过去,而是要用这痛苦与执念凝聚的力量,去向那些施加这一切的黑暗存在,讨还血债!

父母之爱刻魂灵,惨死记忆蚀心肠。

负罪如山几自毁,父魂牺牲明方向。

执念深重化动力,强忍悲痛凝锋芒。

前路唯余血与火,不报此仇魂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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