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祭大典上萧绝那“病骨支离”、“强弩之末”的形象,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朝野上下激荡起层层涟漪。原本因他苏醒而稍有收敛的各方势力,此刻心思再度活络起来。投向摄政王府的目光,少了几分忌惮,多了几分审视与算计。府门外看似恢复了往日的车马往来,递帖求见者络绎不绝,但其中多少是真心探病,多少是别有用心,沈锦凰与萧绝心知肚明。
王府内,萧绝依旧“静养”。寝殿的门多数时间紧闭,只允许太医和极少数心腹出入。他清醒时,多半靠在榻上听沈锦凰禀报外界动向,或是独自对着棋盘推演,落子无声,眼神却锐利如鹰。他的身体在太医的精心调理下确实在缓慢恢复,但距离能够正常理政尚需时日,而这刻意营造出的“虚弱”,正是他布下的迷阵。
这一日,沈锦凰正在猊卫衙署处理公务,巽风匆匆而入,屏退左右后,呈上一封密信。“县主,我们截获了一封从德王府秘密送往东宫的字条,用的是暗语,但已被破译。”
沈锦凰展开字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饵已吞,线未动,可收网乎?”
她眸中寒光一闪。饵,指的自然是看似虚弱不堪的萧绝;线,恐怕是指他们之前试图引导到北戎方向的调查;收网……他们想收什么网?
“送信人是谁?如何截获的?”沈锦凰沉声问道。
“是德王府一个负责采买的下人,试图通过城西一家胭脂铺传递消息。那家铺子,我们早就怀疑是德王府的一个暗桩,一直有人盯着。”巽风回道,“人已秘密控制,未惊动对方。”
沈锦凰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沉思片刻,道:“看来,德王是有些按捺不住了,在向太子请示下一步动作。他们所谓的‘收网’,无非是趁王爷‘病重’,进一步攫取权力,或者……制造更大的乱子,让王爷无法安心养病,甚至……”
她没有说下去,但巽风明白那未尽的杀意。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是否加强王府守卫,或者先下手……”
“不。”沈锦凰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与萧绝如出一辙的冷冽光芒,“王爷要的,就是他们动。他们不动,我们如何知道他们的全盘计划?如何将他们连根拔起?”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将计就计。他们不是想收网吗?那我们就帮他们把‘网’织得再大些,看看最终,网住的是谁。”
当夜,沈锦凰将密信之事与自己的判断禀报给了萧绝。
萧绝靠坐在榻上,听完禀报,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反而露出一丝预料之中的嘲讽:“德王沉不住气,在意料之中。他与他那个儿子一样,看似精明,实则急躁。太子……倒是比他更能忍些。”
他看向沈锦凰:“你打算如何‘帮’他们织网?”
沈锦凰早已胸有成竹,低声道:“既然他们想知道‘线’动没动,那我们就让‘线’动给他们看。明日,臣会以枢密院的名义,签发一道调令,以加强北境冬防、警惕北戎异动为由,调驻守京畿西大营的振威将军王懋,率其所部五千人马,即日开拔,前往北境协防。”
萧绝眼中精光一闪。王懋是德王妃的娘家侄儿,虽非德王核心党羽,但关系密切,其驻守的京畿西大营位置关键。将其调离京城,无异于斩断德王在京城的一支臂助,必然会引得德王更加焦虑,从而可能促使他们加快行动步伐,露出更多马脚。
“此计甚好。”萧绝颔首,“不过,动作要快,理由要足,不能让他们看出是刻意针对。让兵部配合,手续从速。”
“臣明白。”沈锦凰应下,随即又道,“另外,暹罗使团离京在即,臣已安排妥当,明日便‘请’巴颂和那名摔倒的随从来猊卫衙署‘协助调查’。”
“可。注意分寸,不必用强,但要让他们背后的人感觉到……猊卫,并未放松。”萧绝叮嘱道。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一些细节,直到萧绝脸上露出倦色,沈锦凰才起身告退。
走到门边,她忍不住回头,看着烛光下他那依旧苍白的侧脸,轻声道:“王爷,一切安排都已就位,您……只需安心静养,静待佳音。”
萧绝抬眼,对上她眼中难以掩饰的关切,目光柔和了一瞬,微微颔首:“辛苦你了,锦凰。”
这一声“锦凰”,唤得自然而又低沉,少了平日的威仪,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亲昵。沈锦凰心头微颤,垂下眼睫,匆匆退出了寝殿。
翌日,枢密院关于调派王懋所部北上协防的文书迅速下达,兵部一路绿灯,效率奇高。消息传出,德王府内,德王果然气得摔了茶杯,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如同困兽。
“萧绝!沈锦凰!你们这是要断本王的臂膀啊!”他咬牙切齿,眼中布满血丝,“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跟本王作对到底了!太子那边怎么说?”
幕僚低声道:“太子殿下传话,让王爷稍安勿躁,小不忍则乱大谋。王将军北上,未必是坏事,或许……更能撇清一些关系。当务之急,是确保‘货’能顺利‘交割’。”
德王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怒火,阴沉道:“告诉那边,加快速度!必须在萧绝能下地之前,把事办妥!还有,让元启最近安分点,别再给本王惹事!”
与此同时,猊卫衙署内,巴颂和那名名叫阿金的随从被“请”了进来。两人起初还试图狡辩,但在猊卫出示了他们与萧元启秘密接触、以及在京中几处敏感地点出现的证据后,顿时面如土色。沈锦凰并未深究,只例行公事般询问了一些京城治安的琐事,便放了他们回去,但这一“请”,足以让暹罗使团和其背后的人心惊胆战,揣测猊卫究竟知道了多少。
一系列看似不相关的动作,如同投入静水中的几颗石子,各自荡开涟漪,却又在更深的水下,悄然汇聚成一股潜流。
萧绝依旧在王府中“静养”,仿佛对外界风云一无所知。但只有沈锦凰和少数核心心腹知道,一张无形的大网,正随着对手的每一步动作,悄然收紧。他们以自身为饵,以朝局为盘,等待着最好的收网时机。
将计就计,请君入瓮。这场由病弱摄政王主导的反击,已然悄无声息地展开了凌厉的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