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雨轩的院门虽已不再落锁,但那道无形的隔阂却比任何铜墙铁壁都要森严。
解除禁足后的第一次治疗,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气氛中开始。
时清屿被福安推入那间熟悉的治疗室,脸色阴沉,目光刻意避开露柚凝。
腿部的疼痛依旧纠缠,但他更多的是一种别扭的抗拒。
他不想在她面前示弱,更不愿承认自己需要她。
“王爷,开始吧。”露柚凝的声音响起,没有起伏,如同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
她早已换好干净的布衣,准备好银针药膏,眼神平静无波,仿佛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囚禁与污蔑从未发生。
时清屿冷哼一声,并未配合躺下,反而语带讥讽:“怎么?如今肯纡尊降贵了?还是觉得禁足解除,又有了与本王谈条件的资本?”
露柚凝抬眸,淡淡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王爷多虑。履行约定而已,与禁足与否无关。若王爷觉得无需治疗,门在那边,请自便。”她语气平淡,话语却像冰冷的针,刺得时清屿心头火起。
“你!”时清屿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噎住,想要发作,腿上传来的抽痛却让他额角冒汗。
他最终还是阴沉着脸,不情不愿地躺上治疗榻,嘴里却不饶人:“收起你那套假惺惺!别以为这样本王就会信你与瑞王是清白的!”
露柚凝没有回应他的挑衅。
她俯身,指尖冰凉,精准地按上他腿部的穴位,寻找着最佳的进针点。
她的动作专业、迅速,没有丝毫多余的感情投入,甚至比刚入府时还要疏离。
时清屿感受着她指尖的凉意和银针刺入的微痛,心中的烦躁却越来越盛。
她太平静了,平静得可怕。
这种超乎寻常的专注与平静,仿佛在酝酿着什么,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他想撕碎她这层面具,想看到她像以前那样,哪怕只是像刚入府那般流露出一点点的愤怒与隐忍,也好过现在这般,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你就没什么想对本王说的?”他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因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扭曲,“关于那玉簪,关于……瑞王?”
露柚凝手下未停,精准地落下另一针,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证据是王爷找到的,结论是王爷下的。妾身无话可说。”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听不出的嘲讽,“王爷既然已认定,又何必多此一问?徒增烦恼。”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时清屿心头最后残存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
骄傲、自尊,以及那枚玉簪带来的如鲠在喉的隔应,让他无法低头,无法追问。他只能将所有的烦躁与不安,化作更伤人的言语。
“也是,你自然无话可说!本王只盼你这‘神医’手段足够高明,可别是浪得虚名,治坏了本王的腿!”
露柚凝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他的毒舌只是耳边风。“王爷若信不过,现在终止还来得及。”
时清屿再次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愤愤地闭上眼,感受着腿部传来的、越来越强烈的酸麻胀痛,以及心底那一片冰冷的荒芜。
治疗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时清屿时不时的冷嘲热讽中艰难进行。
直到最后一次施针结束,露柚凝净了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收拾药箱。
她走到一旁的书案边,从抽屉里取出一份纸张微微泛黄的文书——正是当初她与时清屿立下的那份“治疗契约”。
时清屿看着她手中的契约,瞳孔微缩。
她……要做什么?是又想提醒他,他们之间只是一场冰冷冷的交易,不要再对她的生活多管闲事吗?
可她顶着个靖王妃的名号与时清渊那厮有染,已经触碰到他的底线了,他生来最厌恨的就是背叛。
对柳如烟那女人之所以还留她在王府半条命,是因为下毒一事证据未明,留她还有用。
而对露柚凝,时清屿自认已经宽宏大量到极致了。在明知对方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情况下,也只是罚她禁足,还没有打她板子呢。
所以他骂她罚她,他有理!
还是她……想通了?知道错了?想跟他好好过日子了?
哼,总算是认清现实了吗?就算如此,也是不能轻易就原谅她的。
时清屿心中那簇名为期待的火苗,再次燃烧了起来。
露柚凝拿着契约,走到他面前,当着他的面,双手握住纸张两侧。
“刺啦——”
一声清晰的、绸缎断裂般的声响,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
那份象征着他们之间最初联系,也承载了无数纠葛与痛苦的契约,被她毫不留情地,从中撕开。
时清屿眼眸中跳动着细碎的光芒。
她真的……想通了!
露柚凝将撕成两半的契约随手丢弃在一旁的炭盆边缘,任由其被盆中余温慢慢烤得卷曲。她抬起眼,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平静地迎上他震惊而愤怒的视线。
“王爷,”她的声音清晰,冷静,如同最终审判,“契约已毁。但从明日起,治疗会照常进行,直到王爷能够独立行走,无需搀扶为止。”
她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钉子,钉死在两人之间:“此举,并非为了王爷,亦非为了任何情分。只为履行我作为医者,接手病患后的责任,有始有终,问心无愧。”
时清屿眼中光芒瞬间熄灭,猛地坐直身体,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心脏像是被那撕裂声一同扯开。
她向前一步,虽身形依旧单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气势,一字一句,宣告最终结局:
“待王爷腿疾痊愈之日,便是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之时。”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死寂。
炭盆中,那被撕毁的契约边缘渐渐焦黑,化作灰烬,如同某些东西,彻底燃烧殆尽。
时清屿僵在榻上,看着她转身离去时那决绝挺直的背影,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被彻底抛弃的冰冷,瞬间将他吞没。
他这才恍惚意识到,他好像……真的离她越来越远了。
不是因为她可能投向瑞王,而是因为她,主动地、彻底地,将他从她的世界里,清除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