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柚凝苏醒后,喝了点清粥,精神稍复,但脸色依旧苍白。
此刻她正坐在床上与坐在床边的时清屿陷入一种无声的、略带尴尬的僵持——他坚决不许她此刻下床,而她则认为已无大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寒羽小心翼翼的通报声:“小姐,王爷,阿依莎公主前来探望。”
时清屿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显然对于任何可能打扰露柚凝休息的访客都心怀不悦。
但他尚未开口,露柚凝已抢先道:“快请公主进来。”她正需要了解外面的情况,也乐得有人打破眼下这令她有些不自在的氛围。
“露柚凝!你醒了吗?我来看你啦!”
人未至,声先到。
正是阿依莎公主。她今日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西域裙装,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脚步轻快地闯入内室,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
单在目光触及端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的时清屿时,娇小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瞬间凝固了几分,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放轻、放缓了。
那双湛蓝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畏惧。
她规规矩矩地先行了个礼:“阿依莎见过靖王殿下”声音都比平时低柔了几分,带着小心翼翼。
天知道,她之前在大靖时,怎么会觉得这位靖王殿下虽然冷了点,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如今近距离感受到他那即使沉默不语也迫人的气场,尤其是昨日听闻他为守着重病的王妃,连西域王亲自前来都敢冷着脸拦在门外,阿依莎只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心里暗自嘀咕:这哪里是冷,分明是煞神!自己当初真是……年少无知,眼光堪忧!
露柚凝将阿依莎的局促看在眼里,心下有些好笑,又有些了然。
她放缓了声音,带着一丝温和道:“公主不必多礼,快请坐。我身子不便,失礼了。”
“哎呀,你叫我阿依莎就好!”阿依莎快步走到床边,将食盒放在一旁,湛蓝的大眼睛里满是关切与后怕,“你可算醒了!昨天真是吓死我了!你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她语速很快,带着西域女子特有的热情与直率。
“我没事,只是有些脱力,劳公主挂心了。”露柚凝语气温和,对于这位心思单纯的公主,她并无恶感。
“那就好,那就好!”阿依莎拍了拍胸口,随即又想起正事,脸上露出几分义愤,“你是不知道,你昏倒后,王兄把太医院那群没用的老家伙狠狠训斥了一顿!尤其是那个萨比尔,脸都青了!”
她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撇撇嘴,“不过,露柚凝,你真的好厉害!居然真的找出了祖母的病因,还写出了药方!”
她凑近一些,压低了些声音,带着分享秘密的神情:“父王已经下令全力搜集药方上的药材了!库尔班王兄亲自去督办的呢!”
露柚凝心中一动,这正是她最关心的事:“药材……可还齐全?”
提到这个,阿依莎明媚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秀气的眉头拧起,叹了口气:“大部分倒是好说,我们西域国库里都有存货,或者能在市集上买到。只是……有三味非常罕见的,遇到了麻烦。”
“哪三味?”露柚凝的心微微提起。
“一个是七星月影草,据说只长在北方极寒之地的雪山背阴处,受月光精华滋养,极其难寻,宫里库存多年前就用完了,一直没能补上。”
“另一个是赤炎婆罗花,这东西更古怪,偏偏生在南方酷热的死亡沙海深处,环境恶劣,还有毒虫守护,采摘的队伍派出去几批,都无功而返,甚至折损了人手。”
阿依莎的声音压得更低,脸上露出一丝忧虑和不满:“最麻烦的是雪域玉髓莲……这东西,据我所知,几年前好像是大祭司进献过一小块,应该收在宫中的宝库里。
但是……今天早上,大王兄和他母妃去见了父王,说什么……中原医术与我西域体质、水土皆不相同,此药方未经验证,风险未知,尤其是这几味稀世奇药,动用起来干系重大,建议……建议暂且搁置,再从长计议。”
她虽未明说,但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大王子穆拉特及其母妃,借口质疑药方,实则是想拖延甚至阻止治疗!
王庭内部的权力斗争,已然借着太后病情这个由头,摆到了明面上。
穆拉特嫉妒库尔班受宠,更怕库尔班请来的“神医”真的治好了太后,会让库尔班在父王心中地位更高,从而威胁到他的继承权。
露柚凝听完,脸色沉静,眸中却闪过一丝冷意。
她挣扎着,想要掀被下床:“太后病情耽搁不得,噬心蛊拖得越久,对心脉损伤越大,即便日后解了蛊,也可能留下无法挽回的后遗症。我必须再去看看太后情况,重新评估,或许能找到替代之法……”
“不行!”
她话音未落,一个冰冷、斩钉截铁的声音便从珠帘外传来。
时清屿不知何时已操控轮椅来到帘边,玄色的衣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那双凤眸如同寒潭,直直看向露柚凝,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露柚凝蹙眉:“王爷,太后的病情耽搁不起,我必须……”
“你必须休息。”时清屿打断她,语气强硬,“你昏迷了一天一夜,现在连站稳都困难,如何去诊病?若在太后寝殿再次晕倒,岂不是更授人以柄?”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露柚凝有些恼火于他的专断。
“你不清楚。”时清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和后怕,“你若清楚,就不会把自己熬到油尽灯枯!”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道,“西域的医官,本王信不过。他们连你因何昏厥都只能说出个大概,如何能断定你此刻是否真的无恙?”
露柚凝一时语塞,看着他眼底不容置疑的坚决,以及那深藏其下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担忧,她竟发现自己无法像以往那样,用冷静到近乎冷漠的道理去反驳他。
他是不信任西域医官,但更深层的原因,他们都心知肚明——他只是,怕她再出事。
阿依莎看着这对峙的两人,大气不敢出,只觉得这位靖王殿下霸道得令人发指,可偏偏……那份霸道里,又好像藏着点别的,让她不敢多看,也不敢细想。
寝殿内的气氛,一时僵持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