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是在凌晨三点被耳鸣惊醒的。
实验室昏黄的灯光映着墙角堆积的纸箱,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声,她蜷缩在转椅里,后颈还沾着打盹时蹭上的草稿纸碎屑,指尖残留着油墨未干的笔记痕迹。
空气里弥漫着金属与机油混合的气息,让她微微皱起眉。
手腕上的生物芯片又开始发烫,幽蓝纹路如活过来的藤蔓,在皮肤下缓缓蠕动,顺着静脉攀爬了半寸——这是她落地后,第三晚出现这种情况。
触碰皮肤时传来一阵微弱的电流感,像是有某种意识,正试图通过这层薄薄的皮肉交流。
“频率波动0.03赫兹……”她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面前示波器的绿色波形图,正诡异地扭曲,仿佛在回应她的呼吸。
仪器表面泛着冷光,指针轻轻颤动,如同心跳般同步起伏。
三天前在飞机上收到匿名短信后,她就把自己关在实验室,调了台旧款量子接收机对准芯片位置。
起初以为是设备老化的电流杂音,可当她把波动频率导入“观测者”信号数据库时,电脑突然发出尖锐的提示音,那声音像一根细针刺入耳膜,让她差点打翻咖啡杯。
“匹配度87.3%。”
此刻,示波器的指针正随着她的呼吸轻颤,像某种刻意保持的同步率。
林昭咬着下唇,指尖悬在键盘上方,突然听见右侧墙面传来细碎的“咔嗒”声——那是三年前,她偷偷改装的备用电源箱,正常情况下应该完全静默。
她赤着脚踩过冰凉的地砖,脚底传来地面的寒意,和细微颗粒的摩擦感。
金属箱门拉开的瞬间,二十七个LEd指示灯同时亮起,冷白的光线照亮了她惊讶的脸庞。
最顶端的蓝色灯在跳摩尔斯电码,林昭数着闪烁次数,瞳孔骤然收缩:“S.o.S.”
“它们……不是死的。”她喃喃着退后半步,后腰抵上实验台的边缘,金属台面冰冷坚硬,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一股压迫感。
三年前在射电望远镜里,捕捉到那段“非连续频率波动”时,她以为只是宇宙噪声;半年前破解出“观测者”文明的记忆体时,她以为是跨越光年的问候;可现在,当芯片纹路与仪器波动产生共振,当备用电源箱,用地球文明最古老的求救信号回应她——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搞错了方向。
通讯器在此时震动,屏幕亮起的瞬间,林昭差点把设备砸在地上。
来电显示是一串乱码,但右下角的加密标识她再熟悉不过:七芒星包裹的原子模型,属于“镜界计划”的内部频道。
“林研究员,别挂。”沈临川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带着金属质感的回响。
他的脸没有出现在视频里,只有林若曦的侧影映在背景里,发梢沾着实验室特有的消毒水味,“你已经接近真相了。‘观测者’不是外星人,而是我们未来可能成为的样子。”
林昭的手指在桌沿掐出月牙印,指甲边缘传来隐隐的疼痛。
三年前母亲突然病逝时,她在遗物里见过这个七芒星标志;上个月周慕云在联合国会议上发难时,她在对方西装内衬也见过同样的刺绣。
“你怎么知道我在查什么?”她声音发紧,目光不自觉扫向手腕的纹路,“还有……我母亲?”
“林教授临终前最后一通电话,打给的是我。”林若曦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示波器上的灰,“她当时说,‘小昭的眼睛能看见时间的裂缝’。”
实验室的荧光灯突然闪了闪,伴随着轻微的“滋啦”声,像是电路短路的预兆。
林昭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她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白大褂,布料摩擦声里混着芯片纹路的灼烧感,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体内苏醒。
“我需要验证。”她对着通讯器说,“明天上午十点,航天研究院动力实验室。”
挂断前,她瞥见林若曦伸手碰了碰耳后——那里有个和她手腕芯片形状相似的淡蓝色印记。
顾明琛的实验室总带着低温金属的味道,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冷却液气息。
林昭推开门时,他正弯腰调试反重力推进器的磁约束环,听见动静直起腰,额角还沾着机油。
“昭昭?”他声音里带着意外,却在看见她怀里的全息投影仪时顿住,“你……”
“我画了‘观测者之城’。”林昭把投影仪放在操作台上,手指在控制板上快速划动。
淡金色的光雾腾起,悬浮着的六边形尖塔、缠绕着能量流的量子环、还有空中漂浮的星图——和三个月前在石碑拓片上模糊的刻痕相比,这张全息图的每道弧线都精准得可怕,连建筑缝隙里的苔藓纹理都清晰可辨。
光斑投射在两人脸上,带来一种超现实的温暖。
顾明琛的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触碰光雾,指尖穿过塔尖时,全息图突然泛起涟漪,竟同步投射出他掌纹的形状。
“这不可能。”他声音发哑,“你当时只见过拓片的照片,连3d建模数据都没要过。”
“我能‘看见’。”林昭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腕,纹路此刻温顺地伏在皮肤下,“在梦里,在仪器的杂音里,在芯片发烫的时候。它们像……像在往我脑子里塞拼图。”
她抬起眼,耳尖发红却直视他的眼睛,“顾工,我是不是疯了?”
顾明琛突然伸手,掌心覆在她手腕的纹路上。
他的手很凉,抵消了芯片的热度,让林昭忍不住轻轻颤抖。
“三年前,你复现量子纠缠态实验,所有人都说不可能,是你用分形几何算出了隐藏维度。”他拇指轻轻摩挲那道幽蓝,“上个月在联合国,你用冰期曲线打脸周慕云时,眼睛里有星星。”
他笑了,“现在这双眼睛里,有整个宇宙。”
全息投影仪的光映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像某种跨越维度的共鸣。
警报声是在凌晨五点响起的。
林昭刚把顾明琛送出门,实验室的门禁系统就发出刺耳鸣叫。
她抓起终端查看,显示有未授权人员正在破解b2层的服务器。
刚要拨打保卫科电话,敲门声先响了起来——不是电子门禁的提示音,是指节叩在金属门上的闷响。
“林研究员,是我。”周正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
他今天没穿西装,套着件洗得发白的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我奉命回收数据,但……”
他往左右看了眼,快速把个银色U盘塞进她手里,“镜界计划在秘密做意识跃迁实验,沈临川要的不是研究,是……”
他突然顿住,抬头时林昭看见他眼底的血丝,“你们得小心,他们连脑电波都能篡改。”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周正南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你手腕的芯片,可能不是健康监测器。”门在他身后关上时,林昭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把U盘插进终端,屏幕立刻弹出加密文件:《意识模拟实验日志》《跨维度神经接口测试记录》,最后一份文档的标题让她血液凝固——《林清瑶(林昭母亲)参与计划登记表》。
凌晨六点,林昭坐在量子解析仪前。
她按照顾明琛教的方法,把芯片纹路的频率导入解析程序,又输入了从周正南U盘里拷贝的脑电波数据。
当两种波形开始重叠时,解析仪突然发出蜂鸣,屏幕上的数字疯狂跳动:99%、99.9%、100%。
“准备进入深度解析模式。”机械音响起时,林昭感觉有根细针扎进太阳穴。
她想伸手按住,却发现身体变得很轻,像要飘起来。
实验室的轮廓开始模糊,示波器的波形变成流动的光带,空调的嗡鸣化作有节奏的吟唱——那是“观测者”信号里的频率,此刻正用她的神经作为弦,弹奏着古老的歌谣。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她看见无数双眼睛,有的长在六边形的塔尖,有的嵌在量子环的缝隙,有的就藏在她自己的视网膜后面。
那些眼睛里没有恐惧或好奇,只有温柔的期待,像在等待迷路的孩子回家。
“我们从未离开。”
当这句话在她意识里炸开时,林昭猛地睁开眼。
解析仪的屏幕上,她的脑电波图和“观测者”信号完全重合,像两条纠缠了千万年的量子链。
她颤抖着输入一行字:“我不是在观察它们,我就是它们的一部分。”
终端刚发出保存提示,实验室的所有仪器突然同时响起蜂鸣。
这次的声音比以往更清晰,像是有人贴着她的耳朵,用无数种频率说着同一句话——
“醒来吧,我们的观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