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绘成图谱,层层叠加,如同织网。
就在众人精疲力竭之际,第四日破晓时分,那名青年踉跄奔来,眼中布满血丝,手中紧攥着一张绘满标记的图纸,声音因激动而变调:“大人!找到了!西北角荒坡下,地下三丈处,有一巨大空腔!且……且土层扰动痕迹,绝不超过十年!”
就在此时,千里之外的江南群山之中,另一条沉寂已久的线索,也悄然浮出了水面。
荒坡之上,楚云舒亲自执铲,当先挖了下去。
铁刃切入泥土,发出“嚓嚓”的切割声,湿润的泥腥味扑面而来。
泥土翻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风都仿佛静止。
当铁铲触碰到一块朽木,发出一声沉闷的“咯噔”声时,阿土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头滚动,像是被什么堵住。
一具腐烂不堪的棺材被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
开棺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腐臭夹杂着霉湿之气扑面而来,几人忍不住掩鼻后退。
但棺内空空如也,并无尸骨。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楚云舒却毫无意外。
她跳下土坑,跪坐在腐土之中,双手缓缓摸索。
指尖掠过潮湿的碎屑,忽地触到一片冰凉坚硬之物——边缘锐利,表面光滑,似玉非石。
她将其捏起,用清水冲去泥污——那是一块真正的龙纹玉片!
不同于当年公堂之上那块粗制滥造的青石染料,这块玉片温润通透,阳光下泛着幽幽青光,上面的龙纹古拙苍劲,鳞爪分明,隐隐透出皇家威仪。
她凝视良久,心头震动:这纹路,与她在光启帝陵所见九龙壁残迹如出一辙!
尤其是左首第三鳞内那一点微凹,正是皇室监造的印记……
阿土看到玉片,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串生锈的铜铃——那是幼时父亲偷偷藏起的物件,说是修陵时从地下挖出,“声音清越异常,听着不像人间物”。
父亲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若有一日我回不来,你就把它交给值得信的人。”
李杏对照着手中的“锁龙钉”布局图,猛然想起了什么,惊呼道:“是警示铃!‘锁龙阵’在封土之前,会先由浅层的铜铃示警,警告闯入者速速离开!爹他们……他们根本不是盗陵,他们是被什么人逼到了那里,无意中触发了机关,被‘锁龙阵’误伤,然后机关启动,将他们活活封死在了地下!”
楚云舒的目光凝视着那串铜铃,指尖轻抚铃身。
她想起昨夜梦境中隐约听见的清脆铃音,如泣如诉。
她闭目沉思,脑中推演当年场景:七个老实巴交的杂役,因参与皇陵修葺,知晓某个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风雨交加之夜,被骗至此,慌不择路,误入禁地……警铃大作,大地塌陷,黄土倾覆,生死隔绝。
几乎在同一时刻,裴浩带回消息:在一座破败山神庙里,寻到了当年验尸的老仵作吴七。
老人已被毒药坏嗓,沦为哑巴,靠香客施舍度日。
当他见到钦差令牌时,浑浊眼中骤然爆发出光芒,似枯井重燃。
他颤抖着,用痉挛的手在破纸上写下真相:七名死者,头骨皆有钝器击打痕迹,那才是致命伤!
手上无盗掘老茧,反有长期搬运石料的磨损。
脏器中残留慢性毒药……
写毕,他蹒跚至缺半边脸的山神像前,从腹中掏出油布包裹,一层层打开——一本泛黄手札赫然显现,封底盖着刑部暗印。
楚云舒的手指抚过纸页,触到那些干涸墨迹下的颤抖笔锋,仿佛能感受到当年书写之人内心的战栗与不甘。
她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寒铁:“验尸官被毒哑,卷宗被替换,证物被掉包……这不是错判,这是谋杀。”
她命人取来石匣,以特制泥料密封,将龙纹玉片、吴七手札、阿土铜铃一并封存。
这石匣,被庄重地立于七家荒芜的祖坟之前。
楚云舒亲自拿起刻刀,在石面上一笔一划,刻下四个大字——**待雪之碑**。
风吹衣袂,夜色深沉。
远处皇陵巍峨如巨兽盘踞,仿佛也在静听这无声的控诉。
江南府衙,惊堂木落,声沉如雷。
三司会审的巨大牌匾下,气氛已然凝固如冰。
上首主位,徐怀安一身绯色官袍,面沉似水,眼中是淬了毒的冷光。
他盯着堂下那一身素衣却脊背挺直的女子,声音仿佛从齿缝中挤出:“楚云舒!你不过一介钦差,奉旨查案,却擅自越权重审十年定谳之案,将朝廷法度视为何物?这是藐视国法!”
话音掷地,堂上堂下,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楚云舒身上,有惊疑,有担忧,亦有隐藏在暗处的幸灾乐祸。
然而,楚云舒恍若未闻,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只是平静地侧了侧身,对身旁的裴浩微微颔首。
少年捧着一个沉重的石匣走上堂中。
那石匣灰白粗糙,周身被一层厚厚的水泥完全封死,没有一丝缝隙,显然一旦封存,除非暴力破开,否则绝无可能再动手脚。
“开!”楚云舒只吐出一个字。
亲卫上前,铁锤重重砸下,碎石迸溅。
在一片沉闷的敲击声中,石匣裂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一片边缘不甚规整的龙纹玉片,几卷泛黄的原始手札,以及一枚小巧的铜铃。
三样证物,静静躺在破碎的石匣中,却仿佛带着十年的冤屈与血泪,压得整个公堂都喘不过气来。
楚云舒拿起那几卷手札,目光扫过堂上堆积如山的卷宗,声音清冷:“徐大人,此乃当年验尸官的原始手札。我曾以‘笔迹模拟’之术,将当年验尸官吴七的所有笔迹进行拆解重构,与如今堂上卷宗的笔迹进行比对。”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刻刀,剖开伪装的皮肉:“笔锋,卷宗上的字迹刻意模仿,却在‘捺’笔处多了一分急躁;墨滞,手札所用为松烟墨,而卷宗则是油烟墨,墨色沉浮截然不同;纸纹,手札是十年前江南特有的竹麻纸,而卷宗所用,却是七年前才从京城传来的宣纸。请问徐大人,这物证,要如何解释?”
徐怀安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褪尽,瞬间变得煞白!
他死死盯着那手札,几乎是咆哮出声:“伪证!一派胡言!这必是尔等连夜伪造,用以混淆视听的伪证!”
他的声音在公堂之上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