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点流逝,肃杀的气氛在山谷中越发浓郁。
寅时将至。
风声如万千厉鬼在哭嚎,卷起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
楚云舒一袭黑色大氅,独自登上临时搭建的鼓台。
她手中握着一根朱漆鼓槌,冰冷的漆面仿佛与她掌心的温度融为一体,指尖能感受到那层细腻却坚硬的涂层纹理。
远处,地平线上传来沉闷如心跳的轰鸣。
一堵黑色的高墙,正从风雪中缓缓浮现,向着谷口碾压而来。
那是阿史那烈的三千铁浮屠,马蹄踏雪,声震四野,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盔甲反射着微弱的天光,泛出幽蓝的冷芒,宛如移动的钢铁山脉。
看着那股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楚云舒的唇边,竟绽开一抹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微笑。
“阿史那烈,你说蛮力胜过诡计?”她的声音很轻,却仿佛能穿透这漫天风雪,清晰地传入敌军主帅的耳中,“可你忘了——真正的诡计,是让天意,也来帮你点火。”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猛然扬手,手中朱漆鼓槌重重擂下!
“咚——!”
一声沉闷的鼓响,如龙吟,如雷鸣,撕裂了寂静的雪夜!
几乎在同一时刻,第一道埋设在雪坡上的引信被点燃。
一道橘红色的火舌“轰”地一下腾空而起,随即如同一条拥有生命的火蛇,精准地钻入了鲁三铺设的导焰槽!
它沿着预设的轨迹蜿蜒前行,在所有大晏将士震撼的注视下,灵巧地绕过一块巨大的岩石,划出一道不可思议的弧线,悍然扑向毫无防备的狄军前锋!
【叮——“火龙初现”成就触发,以天地为棋盘,以造物为棋子,战术构想超越时代!
奖励功德点:1000!】
识海中,系统提示音一闪而过。
而在遥远的谷底,那道凭空拐弯的火焰,如同一道神谕,狠狠烙印在每一个北狄士兵的瞳孔之中。
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冲破云霄的惊骇尖叫。
“火……火转弯了!?”
“是巫术!是大晏人的巫术!”
前锋的铁浮屠阵列瞬间大乱,战马惊恐地嘶鸣着,人仰马翻,原本无坚不摧的钢铁洪流,竟被这诡异的一道火线,硬生生逼得倒退了数步!
阿史那烈那双标志性的狼瞳之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怒火与惊疑。
他身经百战,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战法。
然而,短暂的骚动之后,这位北狄悍将的凶性被彻底激发。
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镶嵌着狼牙的弯刀,刀锋在火光映照下划出一道血色的弧光,怒吼声如惊雷般炸响在每一个士兵的耳边:“区区幻术,何足为惧!铁浮屠,碾碎他们!”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蛮横的魔力,让那些因未知而恐惧的重甲骑兵瞬间找回了主心骨。
军令之下,混乱的阵型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聚合,沉重的马蹄再次开始整齐划一地踏动,那股令人窒息的钢铁洪流,竟不退反进,迎着那道诡异的火线继续向前推进。
“大人!敌军未退,反而加速了!”高塔上的了望哨声嘶力竭地喊道。
赵破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疾步冲到楚云舒身边,身上的铠甲因急促的动作发出“哗啦”的脆响,呼出的白气几乎凝成了冰渣:“大人,敌军距离谷口主道不足三百步!山坡上那十辆雷车,还有一半未经最后调试,强行催动,恐有不测!”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军人特有的焦灼,三百步,对于铁浮屠的冲锋而言,不过是几十次呼吸的时间。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楚云舒的脸上没有半分慌乱。
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如黑色潮水般涌来的敌军,仿佛在看一排即将倒下的多米诺骨牌。
她从怀中取出一物,缓缓展开。
那是一张薄如蝉翼、边缘已然残破的羊皮古图,图纸泛着暗沉的黄色,触手时能感受到纸面粗糙的裂纹与岁月蚀刻的凹凸,上面用朱砂和墨线勾勒着一种构造极其复杂的战车——线条蜿蜒如龙脊,机关节点密布如星图,每一处转折都透出森然精密的杀意。
正是昨夜,传令女童小铃的师傅,那位前朝火器监的老匠,颤巍巍呈上来的《火龙车构造图》。
老人枯瘦的手指几乎是抚摸着那图纸,声音嘶哑而凝重:“钦差大人,此物……乃前朝禁器。百年前曾在南疆战场使用过一次,威力无匹,却因失控,一把火烧了自家三个大营,死伤数千袍泽。自此图纸被毁,工匠尽诛,此法沦为绝响。老朽这……这是凭着祖辈口述,默写出的残图,无人敢用,也不敢造啊!”
他说这话时,指尖微微颤抖,像是怕惊醒了沉睡在图纸中的恶灵;而当他目光扫过楚云舒冷静的双眼,又似看到了某种久违的希望,在风雪中摇曳不灭。
楚云舒的指尖,却温柔地抚过图上一个精巧的联动激发装置,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痴迷,那是科学家看到完美理论模型时的目光。
金属构件的微凉透过指尖传来,她甚至能想象火药点燃瞬间气体膨胀的压力曲线,听见导焰管喷射时那一声短促却致命的“噗”响,感受到滚烫火油溅落在雪地上腾起的刺鼻焦烟与灼人脸皮的热浪。
“不是它太凶,是驾驭它的人,没懂它的脾气。”
她猛然抬头,声音清越,命令不容置喙:“传我军令!所有匠人,立刻到南坡三号位集合!”
片刻之后,仅剩的五辆尚未调试完毕的雷车被紧急拖拽至一处避风的凹地。
寒风裹挟着雪粒抽打在裸露的铁件上,发出细碎如针扎般的“沙沙”声。
楚云舒手持图纸,语速快得惊人,每一个字都精准无比:“听着!在车头加装这根青铜导焰管,内嵌三层防火油纸,确保火药引爆时,能先形成一道三丈长的火舌向前喷射,然后再主体炸裂!”
“车轮卸掉,在底盘滑撬的轴承处,给我嵌入冰珠!用羊油和碎冰混合制成,可以最大限度减少摩擦,让它下坡的速度再快三成!”
命令一下,几十名工匠在鲁三的带领下,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疯了一般开始动手。
锯木声“吱嘎”作响,铁锤敲击铜钉发出清越的“叮当”声,金属刮擦木架时带起一串火星,在风雪中转瞬熄灭。
工具与材料碰撞的声音交织成一片急促的交响,像是一支濒临崩溃的乐章,却又被某种无形的秩序强行维系。
小铃的师傅,那位风烛残年的老匠,亲自蹲守在一辆改造中的火龙车旁,用他那双抖个不停的手,调试着导焰管的角度。
极度的专注和紧张,让他苍老的脸庞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额角渗出的汗珠刚冒出来就被冻成细小的冰晶。
当他最后一次校准角度,手指轻触铜管接口确认密封时,突然喉头一甜,猛地咳出一口暗红的血,整个人软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