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揭阳,古称“岭东门户”,海风腥咸,商埠辐辏。
然而时值蒙元暴虐,纵使这通衢之地,也难掩暗流汹涌。
城东二里,枕山临河处,坐落着玄真观。
这座数百年古观,本应是香火鼎盛、清幽所在,如今却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衰飒与诡异。
斑驳的山门石阶半掩于荒草,朱漆剥落,仿佛一只疲惫巨兽阖上了大半眼帘。
唯有观前两株虬枝盘结的百年古榕,枝叶愈发茂盛如浓云蔽日,投下大团阴翳,几乎将整个前庭笼了进去,更添几分深秋的寒寂。
此刻,观旁一株极粗的榕树枝桠间,悄无声息伏着三条人影,仿佛早已与这古树融为一体。
为首的正是陈潜。
他身着半旧的藏青劲装,身形微俯,目光如鹰隼般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影,牢牢锁住远处玄真观那半开半阖的山门。
五载风霜刀剑,将他眉骨雕琢得更显嶙峋,目光沉凝似古井寒潭,深不见底。
他的手,一只搭在粗糙的树皮上,稳定如山;另一只,则虚按在腰间裹着粗布的“朝天剑”剑柄处,剑虽未出,一股无形的锋芒感却已萦绕周遭,引而不发。
“‘催命阎罗’段九这条毒蛇龟缩衡山,玄冰教的魔爪却已悄然伸到这沿海古城……”
陈潜心中冷意翻涌,仿佛又见祝融峰那三日不散的黑烟与血河。
揭阳海商云集,消息繁复,正是元廷鹰犬刺探情报、渗透势力的绝佳巢穴。
方才一路跟踪至此的那名玄冰卫,腰悬弯月冰刃,步履间带着玄冰教特有的阴寒矫健,绝无看错。
此人进了玄真观,如同水滴融入了深潭,再无声息。
“观中香火稀薄得过分了,”紧挨在陈潜左侧的鹿呦压低声音,清丽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如同秋菊凝霜。
她小巧的鼻翼轻轻翕动,嗅着风中传来的气息,“药味混杂着……一种淡淡的陈腐气,不似寻常道观该有的香烛清烟。”
她目光扫过破败的牌匾和杂草丛生的石阶,医者的敏锐让她嗅到了不寻常的“病”气。
“那玄冰卫进去足有一炷香,竟连个迎送的道士也无,太蹊跷。”
右侧,则是阿篱。
她一身靛蓝苗衣,身形仿佛一抹幽暗的静影,倚在粗大的枝干上,几乎不露半点生机。
靛蓝头巾下露出的半张脸孔冷若冰霜,唯有一双清澈的眼眸亮得惊人,如同子夜寒星,正专注地凝视着玄真观后殿模糊的重檐轮廓,以及偶尔掠过庭院深处那片荒草间的细微痕迹。
她一言不发,右手修长的食指却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腰间鸳鸯刀的冷硬刀柄,左手袖中几缕肉眼难辨的微光悄然一闪——那是淬毒的银针已扣在了指尖。
“此处,非善地。”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如同落叶坠地,却带着霜雪般的冷峭。
三人身形微动,如三道无声的轻烟,紧贴着湿冷滑腻的墙根,无声无息地潜入内院。
刚转过影壁,一片混杂着喧嚣酒气的暖红光线裹着刺鼻声浪扑面砸来!
只见后殿中央,一个半塌倒的巨大三清泥塑木胎几乎被当成了屏风。
泥塑断臂少头,神座上污迹斑驳。下方却是另一番灯红酒绿、乌烟瘴气的景象。
昔日清静道观,此刻成了污浊魔窟。
院中本应焚香的青铜三足鼎被打翻在地,香灰泼洒,覆在枯草断枝之上。月洞门后的大殿前庭,景象更是不堪。
数张方桌胡乱拼凑于庭院中央,油灯昏暗,映照着一地狼藉。
啃剩的鸡骨、倾倒的酒坛、零落的骰子随处可见。
酒气、汗酸气混合着未散的香烛余烬,形成一股浑浊难闻的气息。
原本供奉神像的主殿大门洞开,隐约可见神龛前三清祖师彩绘泥塑蒙尘结网,竟有几只沾满油腻的空盘碗碟随意搁在供案之上!
几件被揉作一团的破烂道袍被丢弃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肃穆之地,染此腌臜秽气,直叫人胸中作呕。
十几个玄冰卫围坐桌旁,个个面挂潮红,眼布血丝,显是酒至酣处。
他们剥去象征身份的白色面罩和护肩,露出或彪悍或阴鸷的面容,觥筹交错,呼喝震天,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间或有醉醺醺的玄冰卫,竟将那青玉磬、红木鱼槌等法器持在手中击打嬉闹,发出刺耳噪音,亵渎之意昭然。
更有一人,正揪着一个道士的衣领强行灌酒,那道士面色惨白,身躯抖似筛糠,道髻松散,拂尘跌落泥中,口中诺诺告饶,却引来一阵更加放肆的哄笑。
“老牛鼻子,喝!喝干了这碗酒,赏你一块‘雪莲丹’尝尝!”
一名络腮胡玄冰卫喷着浓重的酒气,声如破锣,将那惊惶失措、涕泪横流的中年道士拉拽着灌酒。
主位上相对清醒的头目状人物则拍桌大笑:“哈哈!痛快!还是这岭南地界的黄酒够烈,比咱们塞北的马奶酒带劲!这鸟观虽然寒酸,好歹是个遮风挡雨的窝!来,再喝!”
说罢将一只粗瓷大碗碰得山响。
更有甚者,口齿不清地唱着俚曲小调,满是淫邪意味。
暗影之中,鹿呦柳眉紧蹙,俏脸含煞。她天性纯善,最见不得恃强凌弱、亵渎神明之事。
眼前的腌臜景象与那道士的悲惨模样,让她纤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若非陈潜以眼神制止,几乎便要动手。
她咬着樱唇,眼中怒火燃烧,低声切齿道:“亵渎三清,欺凌道门,玄冰卫真真该死!”
阿篱则依旧如冰雕玉砌,靛蓝头巾掩映下,只余一双清冷眸子于夜色中闪烁着微芒。
然而她拢在袖中的手,指节分明地按在腰间淬毒银针之上,目光锁定那被欺凌的道士,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冰刃。
空气中有股几乎难以察觉的寒意,正从她周身悄然弥漫开去。
陈潜面色沉静,那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如鹰隼俯瞰狼群,映照着观内跳跃的昏浊灯火与群魔乱舞。
他心如电转,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每一个玄冰卫的身影、动作、气息分布。
那主位头目身侧放着一柄沉重的厚背砍山刀,此人筋骨粗壮,应是劲敌;院角两名并未多饮、静立值守的白甲卫士神情警惕,目光锐利;还有那个背对大殿、正用油污袖子抹着兵刃的家伙,其手法稳定老练……
每一个细节,都在陈潜脑中快速形成一张无形的战斗图谱。
他一手轻按鹿呦微微颤抖的肩膀示意冷静,一手却在袍袖中缓缓提聚真气,掌心内敛,隐带风雷之威。
恰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个被灌酒的中年道士似是不堪折磨,猛地挣扎开来,噗地将口中辛辣黄酒喷了对面玄冰卫一头一脸!
那满脸络腮胡的玄冰卫猝不及防,被喷了个正着,顿时勃然大怒,酒也醒了大半!
“狗东西!你敢吐老子!”他怒目圆睁,脸上酒水和怒火交织,反手就是一个凶狠耳光!
“啪”地一声脆响,道士惨叫着踉跄跌倒。
“找死!”其他玄冰卫见状,纷纷起身,狞笑着围拢过去,有的抽出腰间雪亮的短柄冰棱刃,有的提着酒坛,分明要拿这可怜人泄愤耍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陈潜眼中寒光如冷电乍现,低喝一声:“动手!”
他的身影如同冲破黑暗的惊鸿,从檐角骤然跃下!凌空一掌虚按,一股无形雄浑的掌风已然凌空罩下,目标直指主位那个提刀头目!
同时口中舌绽春雷,声震庭院:“玄冰妖孽!道门清净地也敢污秽!”
这一声喝,并非只为示警,更蕴含着精纯内力,震得数名酒酣耳热的玄冰卫气血翻腾,头晕眼花!
酒坛落地、骰子乱蹦,霎时场中大乱!
鹿呦身影如穿花蝴蝶,紧随着陈潜疾射而出,指尖早已捻起数枚细如牛毫的银针!
银芒一闪,悄无声息地射向那两个一直保持戒备的角楼守卫!认穴奇准,专打关节与昏睡要穴!
阿篱则是彻底融入了黑暗,她的动作更像一道鬼魅般的烟雾,无声无息地贴地滑行,在混乱人群的阴影中掠过。
苗疆特有的轻身功夫让她形同幻影,素手轻扬,两点星芒般的淬毒银针悄无声息,分取那试图拔冰刃对付倒地道士的络腮胡壮汉,以及主位旁边一名欲吹哨示警的小头目!
庭院之中,登时乱作一团!
惊呼声、怒骂声、酒坛碎裂声、兵刃碰撞出鞘声、被点中穴道后发出的闷哼倒地声交织在一起!
那提刀头目虽然武功不弱,却被陈潜先声夺人,又临空一掌磅礴内力罩定,顿时手忙脚乱,仓促间举刀格挡,被掌风迫得连连后退,撞翻桌椅!
其余醉醺醺的玄冰卫更是不堪,或头晕目眩被鹿呦银针轻松制服,或醉眼朦胧间被阿篱鬼魅般贴近,纤纤玉指拂过便软倒不起。
那络腮胡壮汉和小头目更是哼都未哼一声,便如遭无形重击,直挺挺倒下,面皮发青,显然中了剧毒。
唯有那主位头目与两名角落守卫反应最快,仓促间结成一个小小的三角阵型,挥动着兵器试图稳住阵脚。
但这三人眼中同样充满了震惊与茫然——他们根本不明白这三个如同神兵天降的煞星到底是从何而来!
战斗起得快,结束得也快。
转瞬间,偌大的庭院之中,只剩粗重的喘息和低低的呻吟。
十几个玄冰卫连同几个助纣为虐的道士歪七扭八倒了一地,或穴道被制无法动弹,或中毒昏迷不省人事,还有几个被余波扫到,兀自抱着头呻吟翻滚。
唯有那主位头目和一名功夫最好的守卫,虽兵刃被陈潜掌风震飞,虎口崩裂,但凭借深厚根底和一身精良冰蚕丝护甲硬抗了下来,被陈潜以指风遥遥点住要穴,僵立当场,面如死灰,眼中满是惊骇地望着眼前这个面容冷峻的青年。
尘埃落定,满院狼藉更甚。陈潜立在满地的腌臜污秽之中,扫了一眼角落那件沾满油腻和脚印的破烂道袍,脸色却如同覆盖着一层深秋的寒霜。
鹿呦连忙去扶那被灌酒的中年道士,喂他服下安神丹药。阿篱则无声地警戒四周,袖中毒针在指间隐现。
“三清在上,却见如此污浊。”
陈潜看着脚下翻滚的酒渍和碎裂的盘碗,再望向那蒙尘神像,声音低沉,一字一句都蕴含着冰冷的怒意,
“玄冰教……当真是从骨子里烂透了。”此景此情,更坚定了他心中涤荡群邪、还世道清平的决心。
接下来,便是该从这些腌臜之徒口中,撬问出蒙铁罕下一步的毒计了。
冷月如钩,悬在玄真观颓败的檐角。
破败的道观庭院,污秽犹存。残余的酒气、打翻的油灯气味混着新鲜的血腥,凝结在冰冷的空气中,令人作呕。
那络腮胡的玄冰卫小头目面如死灰,下颌歪在一边,嘴角淌着血沫,眼神涣散地躺在一滩秽物之中。
陈潜方才那一掌如怒涛排云,不仅劈飞了他的厚背砍山刀,更震散了他胸中残存的酒气和抵抗的妄念。
肋骨折断的剧痛让他每一次吸气都像拉风箱,只能徒劳地瞪着上方那张映着残月的清冷脸孔,寒意刺骨。
“说。”陈潜的声音不高,带着山岳倾轧般的重压,“蒙铁罕的爪子伸到揭阳,所谋为何?”
“啐!”小头目咬碎了嘴里的血沫,嘶声道,“休想……老子……”
话音未落,一道细若银星的针尖快逾闪电,瞬间没入他肋下“筋缩穴”!
无声无息,却见那大汉身躯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拉锯子般的“咯咯”声,整张脸刹那间涨成酱紫色,眼球暴突如鱼,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五脏六腑,狠命一拧!
剧痛来得猛烈而刁钻,连哼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只剩下无声的、躯体极度扭曲的痉挛,汗如浆涌。
“筋缩一针,能教铁汉筋骨寸寸断裂。”阿篱清冷的声音如同寒潭上滴落的水珠,靛蓝头巾下露出的半张脸波澜不惊。
她纤细的手指间,不知何时拈了一枚极细的银针,针尾一点幽蓝的光华在暗影中微弱流转,宛如索命的萤火。
“咳……嗬……”痛苦挣扎了约莫十息,小头目几乎溺毙在自己的汗水与窒息里,眼中最后一点凶狠彻底熄灭,只剩下纯粹的惊怖。
“我……我不知道大将军的计划……真的不知道……”他喘息如牛,声带嘶哑破裂。
陈潜俯视着他,目光沉冷似万载寒冰:“你们来了多少人?如何勾连?”
“城……城西归化堂的‘接引’点……是……是本堂副座贺兰首座……亲自坐镇……”
提到这个名字时,这小头目面皮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仿佛光是“贺兰雪”三个字,就带着无形的寒气,
“她……她命我等以玄真观为巢,监视过往商旅船只,探听…探听‘任家庄’和红船余孽的消息……”
阿篱指尖那点幽蓝毫芒,如同噬魂的毒瘴,悬停在那玄冰卫小头目的面门之上寸许之地。
针尖未触皮肉,冰寒的杀意却已冻得他牙齿咯咯作响。
“接引点……在……城西柳叶巷第三间……挂着‘福记绸缎’幌子的铺子……是堂口暗哨……贺兰……贺兰首座就在后院雅舍坐镇……”
俘虏面如金纸,眼神涣散似溺死之鱼,声音因恐惧而扭曲破碎。
“贺兰雪是什么来路?”
陈潜的声音低沉冰冷,如同浸过寒潭的铁,截断了他断续的招供。
他向前微倾,藏青袍角无声滑过沾着黑泥的地面,将月光下的一方阴影投向俘虏狰狞扭曲的脸,压迫感如山岳倾颓。
提及这个名字,那小头目竟猛一哆嗦,涣散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一股混杂着惊骇与生理厌恶的颤栗,如同被毒蛇舔过脊梁,瞬间席卷了他全身,连肋骨折断的剧痛都似被冻结。
他喉结剧烈滚动,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她……她是大将军座前……左膀右臂……‘诡影双煞’之首……归化罗刹……贺兰雪!”
“诡影双煞?”陈潜眉峰如刀刻般倏然一挑,眼底深处的古井寒潭蓦地翻起惊涛。
他猛地回头,目光如两道冷电与鹿呦骤然投来的惊疑目光在空中轰然相撞!
五年前月牙湾那场焚天血战瞬间回溯——滔天火光中,那个腰间银铃催魂、出手歹毒狠绝的粉色魅影!
正是她率领冰刀卫攻破红船寨门!正是她暗含剧毒的“蚀骨销魂掌”在楚大哥肩上烙下这至今未愈的寒毒隐伤!
“归化罗刹……竟是她!”鹿呦素来温婉的嗓音此刻淬了冰,压抑着沸腾的怒火,“红船湾的血债,楚大哥的伤疤……”
“不止……”那小头目喘着粗气,冷汗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声音颤抖嘶哑,“她…她还是玄冰教的副教主!”
陈潜的目光骤然转冷,幽深眸底杀意如蛰伏深渊的蛟龙猛然抬首!
归化堂搅乱人心为其锋刃,玄冰教屠戮四方是其爪牙!
此妖女竟是这双头毒蛇的枢机所在!
“她……她练就一门邪功,唤作‘七绝蚀髓引’……”俘虏眼中充满恐惧,
“据传……此功歹毒绝伦,能在对手心神激荡之际,无声无息引动其血脉深处积毒阴寒,或暴毙,或化僵…端的是杀人于无形……我等……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喘……”
他话未说完,一旁蜷缩在污秽草堆里的另一个玄冰卫俘虏,喉咙里猛地发出“嗬嗬”的怪响!
那守卫的面皮骤然由惨白转为骇人的青紫,眼珠暴凸,仿佛被无形巨手扼住了咽喉!
他浑身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扭曲,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虾!
“呃……呃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撕裂了寂静!
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密集响起!仿佛他全身的骨骼正在寸寸碎裂!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软塌塌地委顿下去,瘫在地上剧烈抽搐,口鼻中涌出大量粘稠的、带着恶臭的黑血,眼耳口鼻七窍之内,竟有丝丝缕缕淡黄色的粘液缓缓渗出!
这恐怖景象,比任何酷刑都更具冲击力!
那玄冰卫头目看得肝胆俱裂,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裤裆处瞬间湿透,一股腥臊气弥漫开来。
“七……七绝蚀髓引!是七绝蚀髓引!”
他失声尖叫,声音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调,“贺兰大人……贺兰大人饶命!饶命啊!”
他涕泪横流,拼命想磕头求饶,奈何穴道被制,只能僵直着身体,发出绝望的哀嚎。
“贺兰大人?”陈潜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般锐利!
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五年前红船湾月牙湾那场惨烈血战,冲天火光中,那个腰悬七只摄魂银铃、裙裾翻飞如血莲、掌风带着蚀骨紫气的妖媚身影,瞬间与这个名字重叠!
“诡影双煞”之一,“归化罗刹”贺兰雪!
她不仅是归化堂的副座,更是玄冰教的副教主!
蒙铁罕麾下最阴毒、最诡谲的爪牙之一!
陈潜三人虽未亲历红船湾之战,但“归化罗刹”的凶名,早已如雷贯耳。
就在这时!
“呵呵呵……”
一阵娇媚入骨、却又带着彻骨寒意的轻笑,如同鬼魅低语,毫无征兆地自破碎大殿那幽深的阴影中飘荡而出!
笑声不大,却清晰地穿透庭院,钻进每个人的耳膜,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魔力,仿佛无数冰冷的蛇信在舔舐着灵魂。
庭院中残余的灯火,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阴风吹得疯狂摇曳,光影乱舞,将满地狼藉和扭曲的尸体映照得如同森罗地狱。
一道身影,缓缓自深沉的黑暗里踱步而出。
月光吝啬地洒下几缕,勾勒出她惊心动魄的轮廓。
一袭薄如蝉翼的绯红纱裙,紧裹着玲珑浮凸的曼妙身姿,行走间裙裾飘拂,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在昏暗光线下散发着妖异的光泽。
乌发如云,堆叠成繁复的堕马髻,斜插一支赤金点翠衔珠凤钗,凤目含情,鼻梁秀挺,樱唇一点朱砂,在惨淡月色下红得刺眼,仿佛随时会滴下血来。
正是贺兰雪!
她腰肢款摆,步履轻盈,如同踏着无形的莲花,腰侧丝绦上缀着的七只玲珑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而规律的脆响。
叮铃……叮铃……
那铃声仿佛带着勾魂摄魄的魔力,每一次轻响,都让那瘫软在地的玄冰卫头目浑身剧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
她手中把玩着一支通体莹白、触手生温的羊脂玉笛,笛尾坠着一颗鸽卵大小、殷红如血的珊瑚珠。
她走到庭院中央,无视满地狼藉和尸体,目光如同淬毒的冰棱,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玩味,缓缓扫过陈潜、鹿呦、阿篱三人。
那妖媚的目光定格在陈潜脸上,红唇微启,声音甜腻得如同浸了蜜糖,却又冷得如同万载玄冰:
“陈少侠果然英俊潇洒,风采更胜那死鬼楚飞。陈少侠这手‘隔空打穴’的功夫,连我玄冰卫的‘冰蚕甲’都挡不住,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呢。”
她微微歪头,凤钗流苏轻晃,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物:
“只是,动了我贺兰雪的人,还想从我眼皮底下问出话来……”
她纤纤玉指轻轻抚过光滑的玉笛,红唇勾起一抹残忍而妖异的弧度,声音陡然转厉,如同九幽寒风刮过:
“是不是…太不把我这‘归化罗刹’,放在眼里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她腰间的七只银铃毫无征兆地齐齐一震!
叮铃铃——!
一声尖锐到刺耳的魔音骤然爆发!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入耳膜!
她手中玉笛闪电般点出,而是直指瘫软在地、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那名玄冰卫头目!
笛影如电,带着一缕诡异的紫气!
“噗!”
一声轻响,如同熟透的西瓜被戳破。
那玄冰卫头目的眉心,赫然多了一个细小的血洞!一缕极淡的紫气从洞中袅袅升起。
他脸上的恐惧瞬间凝固,眼神彻底涣散,身体软软倒下,再无生息。
贺兰雪收回玉笛,轻轻吹了吹笛尾那滴并不存在的血珠,动作优雅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尘埃。
她抬起妖媚的眸子,再次看向陈潜三人,红唇边的笑意愈发妖异:
“现在,清净了。”
“陈少侠,还有两位如花似玉的妹妹……”
她腰肢轻摆,绯红纱裙在阴风中飘荡,如同盛开的血色曼陀罗。
七只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而规律的脆响,叮铃…叮铃…如同催命的符咒。
“陈少侠,”她开口了,声音如同蜜糖裹着冰针,甜腻中带着锋利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院中每一个人的耳膜,
“何必让这污糟地界,再添新魂呢?”
她眸光流转,那勾魂摄魄的妖媚,目光扫过陈潜那张俊朗却布满风霜的脸庞,又掠过鹿呦隐含悲愤的俏脸,最后落在阿篱如冰似玉的沉静面容上。
“五载奔波,血雨腥风,求的是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拷问的力量,压过了檐角呜咽的风声,“无非是‘国恨家仇’四个染血的大字!”
她微微叹息,这叹息里竟似有一丝真切,仿佛在为他们疲惫的命运惋惜。
“然大宋的赵氏血脉,早已断在崖山的惊涛之中!天意如此,浩浩汤汤,非人力可挽!”
话音一转,红唇勾起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目光灼灼地锁住陈潜:
“陈少侠,你一身武功惊才绝艳,心智更是远超凡俗。难道还看不透这天下大势?蒙元立国已定,天威正盛,煌煌如日!负隅顽抗,无非是螳臂当车,徒增一地枯骨,连累身边如花美眷,陪你化作尘土……”
她有意无意地将目光在鹿呦和阿篱身上顿了一顿,腰间的银铃再次轻颤,仿佛无数细碎的丝线,悄然缠绕上倾听者的心防,那声音的韵律带着安抚的调子:
“归化堂,听其名,知其意。此乃将军广开方便之门,非为奴役,实为引渡。”
她声音放柔,带着一种诱人的蛊惑,
“凡入我堂者,无论出身,无论过往,皆享无上尊荣。以诸位一身绝学,何愁不能位比王侯,富贵荣华?”
她又向前逼近一步,那股阴寒馥郁的异香更浓烈了,几乎令人窒息。
玉笛在指尖优雅地旋转,那血红的珊瑚珠晃动,反射着妖异的光:
“将军雄图伟略,尤缺如陈少侠这般文武双全的将帅之才!若得你心归顺,待他日平定江南,江南道武林盟主之位,舍你其谁?”
她微微侧首,耳畔凤钗的流苏轻晃,视线转向鹿呦,眼波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了然:
“鹿姑娘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实乃活菩萨心肠。何必受那些刀光剑影的拖累?归化堂正需你这般圣手,堂中特设‘慈航药院’,尽集天下奇草珍药,更有蒙元帝国万里疆域寻来的异邦医典孤本。
你一身岐黄妙术,在药院中足以活人无数,光大医道,岂不比随他们漂泊险境强过百倍?”
“至于阿篱姑娘……”贺兰雪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阿篱靛蓝头巾下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眸子,
“五神教秘传精妙,乃天地瑰宝。朝廷亦尊重苗疆习俗。归化堂愿出重金,划出五岭深处最丰饶的灵脉苗寨,供阿篱姑娘传承蛊术药道,独立管辖,不受凡俗侵扰,岂不快哉?”
她玉笛轻抬,笛尖仿佛随意地点向庭院里那些尸体,语气轻松得如同拂去尘埃: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只要你一点头,前尘旧怨,一笔勾销!”她红唇轻启,吐气如兰,每一个字都带着蚀骨的魔力,“随我回去,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继续顽抗……”
她的眼神骤然转厉,周身那妖媚气息瞬间化作万年寒冰的酷烈!
“这满院的死狗便是榜样!七绝蚀髓引下,尸骨无存,神魂俱灭,永堕无间!”
贺兰雪话音落尽,庭院死寂如坟。破碎的窗棂透入阴冷月光,照着她绯红裙角下微翘的缎面鞋尖。
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含笑流转,扫过陈潜紧抿的唇线、鹿呦微微颤抖的指尖、阿篱凝固在靛蓝头巾下的侧脸。
“呵……”一声轻笑突兀地撞碎了寂静,却冷硬如碎冰相击!
陈潜猛然抬首,鬓角霜色在惨淡月光下触目惊心。
他眼中是两簇焚尽星河的业火!怒意化入骨骼,每一步踏出都似砸下巨石,震得青石板嗡嗡颤鸣,碎石微尘自他足底溅起,裹着凛冽杀气直逼贺兰雪!
“位比王侯?荣华富贵?”
他声如寒铁撕裂帛锦,藏青袍袖猎然而起,仿佛大纛狂卷!
“我大宋山河破碎,黎民在尔等铁蹄下辗转哀嚎!衡山派三百一十七口的血尚未干透!蒙元沾满血的碎骨,也配叫‘富贵’?!”
指向地上玄冰卫扭曲污秽的尸体:“这就是你的‘净土’?三清道祖蒙尘处,也成了尔等饮血的蛇穴!”
那“蛇穴”二字如重槌撞破死寂!
阴风陡然凄啸,搅动庭院残存的血腥气,将贺兰雪身上那点幽微檀香彻底绞碎。
“住口!”贺兰雪唇边那抹假笑终于绷裂,眼角细纹毒蛇般一窜!
玉笛倏然横于胸前,羊脂玉笛在惨淡月色下沁出死气。
“陈潜!愚顽不化——”
娇叱未尽,一道清亮如冰泉淬玉的声音骤然切入!
“好一个‘慈航药院’!”鹿呦一步抢出,水蓝裙裾旋开冷冽弧度,针囊中数点银芒随她指间真气震颤嗡鸣!
昔日温婉医者此刻目光如手术刀,直剜贺兰雪心脉:
“我悬壶济世,非为豢养毒巢!归化堂的‘圣药’里浸透了多少无辜的骨髓?”
她踏前一步,脚下半块破碎青玉磬被无情踩裂,清脆的碎裂声狠狠刺破阴风,“你用邪法窃人精血时,可知天理昭彰?!天道不灭,尔等污秽伎俩——终有报偿!”
“报偿”二字卷着少女的清音盘旋而上,震落大殿残破屋檐一缕浮灰。院角几丛荒草被无形的气浪压折,死死贴向冰冷泥地。
最后一个字音坠落的瞬间,一股比深秋寒潭更刺骨的杀气在庭院中央炸开!
铮——!
龙吟裂帛!寒光刺目!没人看清那对鸳鸯刀如何出鞘!
阿篱的身影仿佛融散的墨影在月色下倏然凝实!
靛蓝头巾被刀气激得斜飞而起,露出如霜雕成的清冷侧颜。双刀在她周身划出两道决绝而凄冷的弧光——一刀映月孤高如雪岭青松,一刀低掠凄艳似寒潭落梅——刀锋交错的冰冷杀意将贺兰雪死死锁定!
她唇未启,眼未抬,唯有一丝寒霜般的声音从紧抿的唇线挤出:
“五毒神尊在上,容不下蒙元孽畜——亵、渎、山、河。”
这四字如同寒冰凿进地脉,字字裹挟着苗疆十万大山的千年凛冽!空中飘荡的一片被刀气扫断的枯叶,竟在落地前“嘶啦”一声从中裂为四瓣!
嗡——!!!
贺兰雪腰侧七只玲珑银铃骤然疯狂震响!再非摄魂的靡靡之音,而是毒蛇磨牙的尖利嘶鸣!
她脸上那层假作慈悲的脂粉簌簌抖落,扭曲的面容里只剩下赤裸的、淬毒的暴戾!
“找死——!”
绯红人影猛地旋身,玉笛撕裂气流,带着尖啸直刺阿篱咽喉!笛首那颗鸽血红珊瑚珠骤然迸射刺目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