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府那间破败小院的门,如同一道界限,隔开了两个世界。
门内,萧玄背靠门板,剧烈喘息,冷汗浸透残破衣衫,与血污黏腻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周身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他从怀中摸出墨九早已备下的金疮药,咬开瓶塞,看也不看,反手将药粉狠狠按在背后最深的刀口上!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喉间挤出,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剧痛猛地绷紧又剧烈颤抖,额角青筋暴起。但他眼神却冰冷得骇人,毫无波澜,仿佛那正被烈性药粉灼烧的并非他自己的血肉。
简单粗暴地处理完几处致命伤,他几乎是爬到了炕边,盘膝坐好,强行运转起近乎枯竭的“战神图录”内力。微弱的暖流在破碎的经脉中艰难穿行,所带来的痛苦不亚于刮骨疗毒,但他眉峰都未曾动一下。
时间,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院外,那两名被吓破胆的管事连滚爬爬地冲回富丽堂皇的主院议事厅,语无伦次地回禀了遭遇。
“猖狂!太猖狂了!”一名族老气得浑身发抖,将茶杯摔得粉碎,“他眼里还有没有长辈!还有没有家法!”
端坐主位的萧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指死死抠着太师椅的扶手。萧玄活着回来,且似乎伤得不轻,这本在他预料之中,但那股子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的、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却让他心底阵阵发寒。这个儿子,越来越像一头挣脱牢笼、獠牙毕露的凶兽,再也无法掌控。
“父亲!各位叔公!”一个充满怨毒和急迫的声音响起。只见萧荣从屏风后转出,他虽被“软禁”,但显然在这议事厅内来去自由。他脸色因久不见光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疯狂的恨意和焦躁,“你们都看到了!那孽障根本没把你们放在眼里!他现在身受重伤,正是除掉他的最好时机!再不动手,等他缓过气来,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他因为激动,声音尖利得有些刺耳。
“荣儿,稍安勿躁。”萧鼎皱了皱眉,心中虽惧,却尚存一丝理智和犹豫,“他毕竟刚为家族立下……些许功劳,此刻动手,恐难以服众……”更重要的是,他摸不清萧玄到底还藏着多少底牌。那日祠堂捏死萧福的场景,至今令他噩梦连连。
“功劳?屁的功劳!”萧荣口不择言地低吼,“那是他惹来的祸事!北齐大军还在境外!若不是他杀了库莫尔,北齐会如此疯狂报复吗?家族如今岌岌可危,都是拜他所赐!父亲,您还在犹豫什么?!难道要等他把我们都杀光吗?!”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萧鼎的腿,涕泪横流,声音却压得极低,充满了蛊惑:“父亲!孩儿已与北齐的哈尔赤将军搭上线了!他承诺,只要我们里应外合,献出淮州,他必保我萧家荣华富贵,甚至比在南梁时更甚!届时,您就是淮州之主!总好过如今在这家里,还要看一个庶子孽障的脸色苟延残喘!”
“什么?!你……你又……”萧鼎骇然变色,猛地想推开他。
“父亲!这是唯一的生路了!”萧荣死死抱住不放,眼神疯狂,“那孽障不死,我们都得死!投靠北齐,还能有一条活路,还能享尽富贵!哈尔赤将军的人就在城外!只等我们信号!”
几位族老闻言,也是面色剧变,有人惊惧,有人却目光闪烁,显然心思各异。
萧鼎胸口剧烈起伏,内心天人交战。通敌叛国,这是灭族大罪!但……萧玄带来的恐惧和压迫感也是实实在在的。更何况,北齐大军的确势大……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一名心腹管家慌慌张张跑进来,低声禀报:“族长,各位族老,方才……城外田庄送来消息,说是……说是看到北齐的游骑已经在附近出现,恐……恐不日就要攻城了!”
这消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萧鼎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眼中闪过彻底的恐慌和一丝扭曲的狠戾。
他猛地推开萧荣,站起身,看着堂下神色各异的族老,声音嘶哑而决绝:“诸位!萧玄倒行逆施,引狼入室,已为我萧家招来灭顶之灾!为保全族人性命,延续宗祠……有些事,不得不为了!”
他没有明说,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几位族老沉默片刻,最终,大多数人缓缓点了点头,默认了这疯狂的计划。
萧荣脸上露出狂喜和狰狞交织的神色。
……
夜色如墨,寒风呜咽。
萧荣在自己的院落里,如同困兽般来回踱步,脸上交织着兴奋、恐惧和迫不及待的残忍。他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了利器。
心腹管家萧贵(接替已死的萧福)悄无声息地溜进来,低声道:“少爷,都安排好了!后门看守已经换成了我们的人。哈尔赤将军派的死士高手共十人,已潜伏在府外约定的地点,只等少爷信号!”
“好!好!”萧荣搓着手,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萧玄那个杂种!今晚就是他的死期!还有那个老不死的(指萧鼎),等拿下淮州,再慢慢跟他算账!这萧家,早该是我的!”
“少爷英明!”萧贵谄媚道,随即又有些担忧,“只是……那萧玄院外,似乎有墨九安排的暗卫守着,虽然人不多,但……”
“怕什么!”萧荣不屑地打断,“区区几个暗卫,哈尔赤将军的死士足以解决!你立刻去准备火油和弓箭手,等我信号!一旦死士得手,或者稍有纠缠,立刻放火!把他那破院子给我烧成白地!我要让他尸骨无存!”
他脸上露出极度残忍的笑容:“就算他有点本事,重伤之下,还能翻天不成?火烧起来,我看他怎么逃!”
“是!是!”萧贵连连点头,匆匆下去安排。
萧荣深吸一口气,压抑住狂跳的心脏,推开后窗。冷风灌入,他打了个寒颤,却觉得无比兴奋。他仿佛已经看到萧玄在火海中惨叫哀嚎的模样,看到自己执掌萧家、成为北齐新贵的风光无限!
然而,他们所有恶毒的密谋和一举一动,却早已通过屋檐上、阴影中几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隐鳞”成员的耳目,一字不落地传回了那间看似毫无防备的破败小院。
院内,油灯如豆。
萧玄依旧盘膝坐在炕上,脸色在灯光下显得越发苍白,但周身的气息却比之前略微平稳了一丝。他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是一片毫无波澜的、极致冰冷的杀意海域。
墨九如同幽灵般出现在屋内,低声道:“主上,毒蛇已完全出洞。共计死士十人,潜伏于府外西南角巷。萧荣院内藏有火油十桶,弓箭手二十人已就位。族长及部分族老……默许。”
萧玄指尖轻轻拂过炕沿上那枚裂痕深刻的狼牙珏,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都记下了?”
“一字不落,人证物证俱在。”墨九沉声道。
“很好。”萧玄缓缓站起身,动作间依旧能看出压抑的痛苦,但脊梁却挺得笔直。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望着萧荣院落的方向,那里正闪烁着蠢蠢欲动的罪恶灯火。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残戾的弧度。
“准备收网。”
“今晚……”
“清理门户。”
寒风卷入,吹动灯苗,疯狂摇曳。
院外,杀机已如弦上之箭,一触即发。
院内,猎人已磨利刀锋,静待猎物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