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蝎那冰冷而充满杀意的声音，如同无形的绞索，缠绕在火光肆虐的山林之间，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搜捕圈正在快速收紧，他们已成瓮中之鳖。
萧玄背靠着焦黑的树桩，剧烈地喘息着，背后的伤口在每一次呼吸中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和毒素侵蚀的麻木。他咬紧牙关，额头上冷汗与灰烬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崔浩更是面无人色，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绝望地看着四周不断逼近的火光和隐约晃动的人影。他的手紧紧抓着萧玄的衣袖，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萧……萧都督……”崔浩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几乎不成语句，“我们……我们是不是……”
“闭嘴！”萧玄低喝一声，打断了他的丧气话。越是绝境，他的大脑反而越发冰冷和清醒。求生的欲望如同炽热的岩浆，在他濒临崩溃的身体里疯狂奔涌。他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让崔浩死在这里。他还有未竟之事，还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不能坐以待毙！向上，山势越发陡峭，且火势未完全熄灭，无异于自寻死路。向下或横向移动，必然撞入红蝎精心布置的包围网。常规的逃跑路线已被彻底封死。
必须跳出惯性思维！
他的目光如同锐利的刀锋，飞速扫过周围的地形——焦黑的林木、滚烫的岩石、尚未熄灭的余烬、以及更远处，那片被山火映照得忽明忽暗的、通往峡谷下方的斜坡。他的脑子飞快运转，回忆着之前一路奔逃时瞥见的地貌细节，试图从中找出一线生机。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裂夜空的闪电，骤然划过他的脑海！
反向而行！
红蝎认为他们一定会拼命向山上逃，远离峡谷，远离她的势力范围。所以她的搜捕重点必然放在上山的路径和可能藏身的地方。
那么，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候反而最安全！
如果……如果他们反其道而行之，不是向上逃，而是向下，朝着刚刚爆发过血战、此刻可能戒备反而相对松懈的峡谷下方，甚至朝着远离峡谷的方向移动呢？
红蝎绝对想不到，他们这两个被她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猎物，竟然有胆子往回走！这就叫灯下黑！
风险极大！峡谷下方可能还有留守的黑袍卫或“暗爪”杀手，而且一旦被发现，就真的再无退路。但相比于被必然合围的上山之路，这无疑是一线生机！
赌了！
萧玄眼中闪过一抹近乎偏执的决绝。他猛地抓住崔浩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崔浩痛得几乎叫出声，但又死死忍住。萧玄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跟我走！不想死就别出声，一步都不能错！”
崔浩被他眼中那疯狂的光芒吓住了，那是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搏取一丝可能性的野兽般的眼神。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牙齿紧紧咬着下唇，渗出血丝。
萧玄不再犹豫，仔细聆听着远处追兵的声音和脚步声，判断着他们的分布和移动方向。风声、火燃枯枝的噼啪声、远处隐约的号令声……所有的声音在他耳中被迅速分解、过滤，构建出追兵大致的行动轨迹。他选择了一个追兵呼喊声相对稀疏、且有一片尚未完全燃烧殆尽的浓密灌木丛作为掩护的方向。那片灌木丛在斜坡侧下方，处于两个火把光摇曳区域的暗影交界处，是视线容易忽略的死角。
“走！”
他低喝一声，拉着崔浩，如同两道紧贴地面的幽灵，猛地窜出藏身的树桩，不是向上，而是向着侧下方的斜坡，借助地势和残留的烟雾，快速滑了下去！身体与滚烫的地面摩擦，带来一阵灼痛，但两人都无暇顾及。
动作必须快！必须在追兵的目光和火光照耀的间隙穿过危险地带！
斜坡陡峭，布满滚烫的灰烬和松散的石块。两人几乎是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尽量压低身体，减少暴露的风险。灼热的碎石和灰烬烫伤了手掌和膝盖，火辣辣的疼痛不断传来，但此刻谁也顾不上这点疼痛。崔浩几次差点失足滑倒，都被萧玄死死拽住。萧玄背后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温热的血液浸湿了破烂的衣衫，与汗水、灰烬黏在一起，带来一阵阵钻心的抽痛和更深的麻木感，但他只是闷哼一声，速度丝毫不减。
“那边有动静！”上方果然传来了黑袍卫的厉喝声！紧接着是几声弓弦震响，几支弩箭嗖嗖地射在他们刚才经过的区域，钉在焦土上，尾羽兀自颤抖！箭簇没入地面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死亡的寒意。
好险！
萧玄心脏狂跳，却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不敢回头去看，拉着几乎要吓晕过去的崔浩，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那片尚且冒着青烟的灌木丛。灌木的枝叶大多已炭化，脆弱不堪，人一撞进去，就发出噼里啪啦的断裂声，但勉强能提供一丝视觉上的遮挡。两人扑倒在地，蜷缩在灌木最密集的根部，任由滚烫的灰烬和尖锐的炭刺扎进皮肉，大气也不敢出。
两人趴在滚烫的地面上，大口喘息，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透过稀疏的枝条缝隙，能看到上方火把的光影晃动，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就在不远处。
“仔细搜！他们肯定就在这附近！跑不远！”
“大人有令，格杀勿论！”
声音渐渐向着上方和侧翼移动，显然红蝎的判断依旧认为他们在向上逃窜。有人用刀剑劈砍着附近的草丛，最近的一次，锋刃几乎擦着萧玄的脚踝掠过。
萧玄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如同蛰伏的猎豹。万幸，那队追兵并未仔细搜查这片看似已被烧透、无法藏人的灌木丛，声音逐渐远去。
直到那队追兵的声音彻底消失在山坡上方，萧玄才稍微松了口气，轻轻活动了一下几乎僵硬的身体。第一步，赌对了！
但他不敢怠慢，此地依旧不安全，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开阔的斜坡。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指着斜坡下方更深处、火光几乎照耀不到的一片漆黑区域，那里地势更加复杂，似乎有许多崩塌的巨石形成的阴影。
“去那里！”
两人再次开始艰难地移动。这一次，他们更加小心，几乎是匍匐前进，利用每一个坑洼和阴影作为掩护。萧玄将前世“孤鸾”的潜行技巧发挥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异响，眼睛适应着昏暗的光线，完美地规避着可能的视线。他教导崔浩如何利用地形，如何控制呼吸，如何让移动的声响融入风声和残火燃烧的背景音中。崔浩虽然恐惧，却也努力模仿着，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疲惫和心灵的恐慌。
途中，他们甚至险些与一队正在下方设置警戒线的黑袍卫和身穿北魏兵士衣服的小队伍擦肩而过。那队人马大约十人，举着火把，低声交谈着，正在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布置绊索和铃铛。萧玄和崔浩几乎是贴着对方的影子，躲在一处焦黑的巨石后，身体紧紧贴着冰冷而粗糙的岩石表面，听着对方的交谈声和脚步声逐渐远去。
“……确定他们往上面跑了？”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带着北齐口音。
“红蝎大人是这么判断的。不过大人也吩咐了，下面也要守住，防止他们狗急跳墙。”另一个声音回应。
“哼，两个丧家之犬，还能翻天不成？等天一亮，看他们往哪里躲！”
“别大意，那个使枪的，有点邪门。刚才峡谷里……”
声音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岩石的另一侧。冷汗浸透了两人早已湿透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寒意。从这只言片语中，萧玄再次确认，那支后面进入山谷的北魏骑兵果然是北齐人假扮的，现在整个山谷区域暂时都被北齐军控制了，红蝎的权限似乎很高。这也意味着，他们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红蝎的主要注意力确实在上方。
终于，有惊无险地，他们抵达了那片巨石嶙峋的区域。这里仿佛经历过山体滑坡，巨大的石块杂乱堆积，形成了许多天然的石缝和洞穴，光线昏暗，空气相对凉爽，远离了主要的火场。一些石缝深处甚至还残留着未受山火影响的苔藓，散发出淡淡的土腥味。
萧玄选择了一处入口隐蔽、被几块交错巨石遮挡、内部却颇为深邃的石缝，仔细倾听和观察了片刻，又捡起一块小石子扔进去，确认没有野兽或其他危险后，才拉着崔浩钻了进去。
石缝内一片漆黑，弥漫着泥土和岩石的气息，但终于暂时隔绝了外面的火光、浓烟和追兵的声音。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两人。
崔浩直接瘫软在地，靠着冰冷的岩壁，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相对清新的空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在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萧玄也几乎脱力，背后的伤痛和毒素在精神稍一放松后便疯狂反扑，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摸索着岩壁，缓缓坐下，从怀中掏出那个所剩无几的酒壶，抿了一小口烈酒，试图压制伤势和驱散寒意。
黑暗中，只剩下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虽然暂时安全，但萧玄的心并未放下。他们只是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红蝎不是蠢人，一旦上方搜索无果，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必然会扩大搜索范围，向下搜查是迟早的事。
必须利用这段时间，尽快恢复一些体力，并想出下一步的计划。
而下一步，该去向何方？继续向下，远离山谷？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闪烁不定，脑中飞快地权衡着各种可能性和风险。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石缝外远处，隐约传来了一阵不同于山火燃烧和追兵呼喊的、规律而沉重的声响——
咚…咚…咚…
仿佛是某种大型器械运作的声音，又像是……沉重的马蹄铁踩踏在特殊路面上的声音？而且，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是……又有重骑过来？
这深更半夜，有这种动静，是哪里来的？北魏？北齐？
萧玄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真不敢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