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一线天峡谷内的尸骸与断刃染上一层触目惊心的凄艳。浓重的血腥气引来了秃鹫，在高空盘旋，发出不祥的鸣叫。
“隐麟”与红蝎带来的北齐精锐各自占据峡谷一端，沉默地清理战场，包扎伤员，彼此间保持着清晰的界限，气氛警惕而冷凝，丝毫看不出方才并肩杀敌时那短暂的“默契”。
萧玄检查着一名重伤下属的伤势，眉头紧锁。这一战虽然击退了叛军，但“隐麟”也付出了十余人伤亡的代价，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行踪已然暴露。
红蝎则悠闲地靠在一块巨石旁，取下水囊，慢条斯理地冲洗着双刀上的血迹。夕阳余晖勾勒出她纤细却充满爆发力的身影，那半张蝎纹面具下的目光，时不时掠过萧玄，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此地不宜久留。”萧玄直起身，声音打破了沉默，“叛军溃散，很快会引来更多人。”
红蝎甩了甩刀上的水珠，归刀入鞘，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萧都督有何高见？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莫非想去我那简陋营地将就一晚？”语气里满是戏谑。
萧玄目光扫过峡谷两侧险峻的山崖：“附近可有稳妥的扎营之处？”
红蝎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他的直接，随即笑了笑，指向峡谷西北方向：“往上五里，有一处废弃的烽燧台，地势高，视野开阔，易守难攻。就是地方破了点，遮风挡雨勉强够用。”
萧玄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带路。”
命令下达，双方人马各自整理完毕，保持着泾渭分明的距离，跟着红蝎向那处废弃烽燧台行去。
路途不远，但山势陡峭。抵达时，夜幕已完全降临，一弯冷月悬于天际，清辉洒落，照见一座孤零零矗立在山脊上的残破石台。断壁残垣诉说着岁月的痕迹，但主体结构尚且完整，确实是个易守难攻的所在。
双方默契地以烽燧台中间断裂的墙体为界，各自安排警戒、生火、休整。泾渭分明，互不干扰。
篝火燃起，驱散着山间的夜寒和水汽。简单的干粮和肉干被分发下去，双方人马默默地进食，恢复体力，只有火焰噼啪声和远处隐约的狼嚎打破寂静。
萧玄坐在一段矮墙上，擦拭着他的长枪。枪身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红蝎提着一个不大的皮囊，走了过来，毫不见外地在他对面一块石头上坐下，将皮囊抛了过来。
“尝尝？北齐的‘烈焰烧’，比你们南梁软绵绵的米酒够劲多了。”她语气随意，仿佛只是老朋友分享美酒。
萧玄接住皮囊，拔开塞子，一股浓烈醇厚的酒香顿时溢出，辛辣中带着独特的谷物焦香。他瞥了红蝎一眼，没有犹豫，仰头灌了一口。酒液如火线般滚入喉中，灼烧感强烈，却后劲回甘。
“好酒。”他淡淡道，将皮囊抛了回去。
红蝎接过，也仰头喝了一口，面具并未取下，酒液却仿佛丝毫未沾湿其边缘，技巧精妙。她哈出一口酒气，笑道：“想不到萧都督也是爽快人。还以为你们南人只会吟风弄月，喝那寡淡无味的黄酒。”
“酒无高下，适口者珍。”萧玄擦拭着枪尖，“红蝎大人特意过来，不只是为了请萧某喝酒吧？”
“怎么？怕我下毒？”红蝎晃了晃皮囊，又喝了一口，眼神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有些迷离，“刚才并肩杀敌时，萧都督的胆子似乎没那么小。”
“此一时彼一时。”萧玄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方才叛军是共同的敌人。现在，你我依旧是敌人。”
“敌人？”红蝎轻笑出声，笑声带着一丝慵懒和嘲讽，“这天下，哪有永远的敌人？今日刀兵相向，明日或许就能把酒言欢。萧都督是聪明人，何必执着于这虚妄的阵营之分？”
“哦？”萧玄挑眉，“依红蝎大人之见，何为不虚妄？”
“利益。”红蝎说得直白无比，她向前倾了倾身体，火光在她深邃的眼眸中跳动，“比如现在，你我或许就有共同的利益。”
“愿闻其详。”
“慕容彦那个蠢货，只知道陈兵边境，等着捡便宜。”红蝎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他却不知道，这北境的乱局之下，藏着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一件……或许能改变天下格局的东西。”
萧玄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什么东西如此重要，值得红蝎大人亲自冒险，深入敌境？”
“这就得看萧都督的诚意了。”红蝎往后一靠，慵懒地倚着石头，仰头望着那弯冷月，“我知道你在查‘孤鸾’的事，在查当年是谁泄露了行动计划，在查那杯‘忘川’之毒……”
萧玄擦拭枪尖的动作微微一顿。
红蝎仿佛没有察觉，继续慢悠悠地说道：“我也知道，你怀疑南梁朝堂内部有鬼，甚至……可能爬得比王源那条老狗还要高。”
她转过头，目光再次锁定萧玄，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神秘感：“我们可以做个交易。你帮我拿到黑风峪里的东西，我……可以给你一些线索，关于当年之事，关于那只藏在深宫里的……黑手。”
篝火噼啪作响，山风呜咽吹过，卷起些许火星。
萧玄沉默着，目光与红蝎对视。月光下，她的眼神真诚又狡黠，充满了诱惑，却又如同深渊，看不真切。
“我如何信你？”良久，萧玄缓缓开口。
“你可以不信。”红蝎无所谓地耸耸肩，“但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南梁朝廷视你为眼中钉，恨不得借北境的刀杀你。太子、王源，还有他们背后那只手，会放过你吗？你孤身一人在这北境挣扎，又能撑多久？”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蛊惑：“与我合作，你至少有机会知道真相，有机会报复那些背叛你、陷害你的人。而且，黑风峪里的东西，对你我而言，或许是双赢。”
“那到底是什么？”萧玄追问。
红蝎却卖起了关子，神秘一笑：“现在还不能说。只能说，它与前朝秘府有关，与……‘孤鸾’追查的某些事情，或许也有关联。”
又是前朝秘府！又是“孤鸾”！
萧玄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了几下。红蝎的话，真假掺半，却精准地击中了他最想探究的核心。
“我需要考虑。”萧玄没有立刻答应。
“当然。”红蝎似乎早有预料，并不逼迫。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尘，“夜还长，萧都督可以慢慢想。不过，时间不等人。慕容彦的军队已经在向这边移动，秃鹰发和刘柱的残部也在附近游荡，拓跋月那个小丫头似乎也对这里很感兴趣……”
她提到拓跋月时，语气似乎有那么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
“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萧玄身边的矮墙上，“这个，或许可以稍微表达我的诚意。”
那是一只极其小巧、通体乌黑、尾钩处一点幽蓝的蝎吻发簪。与之前她留在萧玄书案上的那支几乎一模一样，却又似乎更显古朴。
“这是……”萧玄目光一凝。
“一个小玩意儿，或许能帮你挡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红蝎摆摆手，转身向自己的营地走去，红色的身影在月光下如同妖魅，“夜深了，萧都督早些休息。希望明日清晨，我能听到好消息。”
她走入阴影中，消失不见。
矮墙上，只留下那枚冰冷的蝎吻发簪，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带着烈酒与淡淡幽香的诡异气息。
萧玄独自坐在月光下，看着那枚发簪，目光深邃如潭。
红蝎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黑风峪里到底藏着什么？
这枚发簪，又代表着什么？
他拿起发簪，指尖传来冰凉刺骨的触感。
这月下对饮，看似随意，实则步步惊心。
各怀鬼胎，言笑晏晏间，皆是刀光剑影。
北境的夜，越发深沉了。
而这场博弈，也进入了更凶险、更莫测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