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暗流汹涌》· 第8章 暗室交锋
日头渐高，衙署内恢复了白日的喧嚣与秩序。凌云待在值房内，运功调息，努力平复翻腾的气血和肋下的伤痛。金疮药的效果很好，伤口已不再流血，但内里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却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消除的。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将昨晚的经历和获得的密报内容在脑中反复梳理、记忆、分析。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名字，每一个时间点，都如同碎片，在他脑中拼凑。他必须确保自己完全掌握这些信息，即使密报原件丢失，他也能作为活证据。
约莫巳时三刻（上午十点左右），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并非赵明那种小心翼翼的轻响，而是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官威。
“凌总旗，沈大人传你过去。”门外是沈墨身边那名冷面亲随的声音。
来了！凌云心中一凛。沈墨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要快。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整理了一下衣袍，打开门。
“有劳带路。”凌云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异样。
亲随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多言，转身带路。这一次，他们没有去沈墨的书房，而是来到了衙署深处一处更为僻静的院落，院门口有专门的守卫，戒备森严。
走进院子，正堂的门敞开着。沈墨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那半块云纹玉佩，神色淡漠。他的下首，坐着脸色不太好看的王总旗。堂内的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前的低气压。
“卑职凌云，参见沈大人，王总旗。”凌云上前，抱拳行礼。
沈墨抬起眼皮，目光落在凌云身上，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压力。他没有让凌云起身，而是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昨夜，案牍库内库遭人潜入，值守力士被迷香放倒，丢失了一份机密卷宗。凌总旗，你可知道此事？”
来了！单刀直入！凌云心中念头飞转，沈墨这是要敲山震虎，还是真的在追查？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疑惑：“案牍库遭窃？卑职昨夜一直在房中疗伤，并未听闻此事。丢失的卷宗……很重要吗？”
他选择暂时装傻，试探沈墨的底线。
“哼！”一旁的王总旗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凌总旗昨夜睡得可真安稳啊。偏偏就在你回来的当夜，案牍库就出了事，这也太巧了吧？”
凌云看向王总旗，不卑不亢：“王总旗此言何意？莫非怀疑是卑职所为？卑职身受重伤，行动尚且不便，如何能潜入守卫森严的内库？更何况，案牍库重地，规矩森严，卑职一个小旗，连进入外库都需要孙老文书首肯，何谈潜入内库？王总旗若无证据，还请慎言！”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自己伤重的事实，又抬出了案牍库的规矩，将王总旗的质疑顶了回去。
王总旗被噎了一下，脸色涨红，还想反驳，却被沈墨抬手制止了。
沈墨放下手中的玉佩，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盯着凌云：“凌总旗，你刚从野狐岭带回重要军情，又身负重伤，按理说，本官不该怀疑你。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冰冷：“有人看见，昨夜子时前后，一个身影曾出现在案牍库附近，身形与你颇为相似。而且，内库之中，发现了打斗的痕迹，还有……血迹。”
凌云心中一震。目击者？血迹？看来昨晚的动静终究没有完全掩盖住。但他面上依旧保持镇定：“大人明鉴，身形相似之人何其多，仅凭此点，难以定罪。至于血迹，或许是窃贼受伤所留。卑职昨夜确实在房中，赵明可以作证，他曾在亥时末（晚上九点）来为卑职送过伤药。”他拉出了赵明这个时间证人。
“赵明？”沈墨看向王总旗。
王总旗皱眉道：“赵明确实说过此事，但亥时末到子时，尚有半个时辰的空当……”
“够了。”沈墨再次打断王总旗，他深深看了凌云一眼，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灵魂，“凌总旗，本官再问你一次，昨夜，你到底在何处？做了何事？”
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王总旗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等着看好戏。亲随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凌云知道，不能再一味否认了。沈墨既然已经掌握了部分线索，再硬顶下去，只会激化矛盾，坐实自己的嫌疑。他需要抛出一些东西，来转移视线，或者说，进行一场赌博。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挣扎和后怕的神色，缓缓说道：“回大人……卑职……昨夜确实未曾安睡。”
沈墨眼神微动：“哦？”
“卑职心中不安。”凌云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着沈墨，“野狐岭所见，王逵通敌之事，如同巨石压在心头。崔副总兵位高权重，若无确凿证据，卑职人微言轻，恐反遭其害。故而……卑职昨夜曾想前往案牍库，查阅一些过往卷宗，看看是否有……是否有关于崔副总兵的一些……旧例可循，也好心中有底。”
他承认了自己曾想去案牍库，但将动机归结为“查阅旧例”、“心中有底”，这是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也符合他新人的身份和对崔振海的恐惧。
“然而，”凌云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卑职刚到案牍库外墙附近，便察觉到内里似乎有异动，隐约听到打斗之声！卑职担心是歹人作祟，又恐自身重伤之躯贸然闯入反遭不测，更怕说不清楚，便未敢声张，迅速退回房中。此事未曾禀报，是卑职失职，请大人责罚！”
他将自己从一个“潜入者”变成了一个“目击者”和“退缩者”。这个说法，既解释了为何有人看到他的身影，又解释了为何内库有打斗痕迹，还将自己摘了出来，显得合情合理。
沈墨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太师椅的扶手，看不出信了还是没信。
王总旗却像是抓住了把柄，厉声道：“既然听到异动，为何不立刻示警？分明是做贼心虚！”
凌云看向王总旗，反问道：“王总旗，若换做是你，重伤在身，深夜独自一人，听到案牍库内有不明打斗，你敢保证自己会立刻冲进去，而不是先确保自身安全，再图后报吗？若库内是上官在处置内部事务，卑职贸然闯入，又该当何罪？”
王总旗再次被问住，哑口无言。
沈墨摆了摆手，似乎有些不耐烦：“好了，此事暂且搁下。案牍库失窃一案，本官自会调查。凌总旗，你伤势未愈，近期便在衙署内好生休养，没有本官手令，不得随意出入。下去吧。”
软禁！果然如此！
凌云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行礼：“卑职遵命。”
他转身退出正堂，能感觉到身后沈墨和王总旗那意味不明的目光。这场交锋，看似暂时平息，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牢牢地盯死了。接下来的日子，将是在刀尖上跳舞。
回到值房，关上门，凌云靠在门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刚才那一番应对，耗费的心神不亚于一场恶战。
沈墨的态度，依旧暧昧。他既没有深究，也没有完全信任，而是选择了控制。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还有王总旗，他的敌意几乎毫不掩饰。他在这盘棋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凌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高墙分割的天空。雁门关就像一座巨大的牢笼，而他，不过是刚从一个小笼子，换到了一个更大、更危险的笼子里。
必须尽快找到破局之法。他摸了摸怀中，那半块云纹玉佩冰凉依旧。或许，突破口，还在这块玉佩，以及那个藏匿着预警信函的暗道石缝之中。
他需要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再次行动的机会。而在那之前，他必须像冬眠的毒蛇一样，蛰伏起来，积蓄力量，等待致命一击的时刻。
暗室中的交锋，只是开始。真正的风暴，还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