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持续了大半夜,将青峰镇洗刷得湿漉漉的。次日清晨,空气清冷,屋檐还在滴着残雨,街道上积聚着大小不一的水洼,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余庆早早起身,将加密好的情报——包含对废弃打谷场及可疑车辆的详细描述、与老人的对话内容、车辆大致方位草图——投入死信箱。整个过程迅捷而无声,如同雨滴融入大地。
回到办公室,地面还带着人们鞋底带来的湿泥痕迹。马主任端着保温杯,看着窗外,眉头微蹙:“这雨下的,柳沟村那边路更不好走了吧。”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余庆听。
“嗯,实地看过,损毁确实有点严重,雨水一泡,估计小型农用车都难走。”余庆一边整理着桌上前几天没处理完的文件,一边自然地接话。
马主任转过身,目光在余庆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度:“维修报告抓紧弄出来,春耕不等人。另外……最近镇上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你手头其他工作先放放,重点跟进这个路的事,多跟村里沟通,看看他们有什么困难。”
余庆心领神会。马主任这是在用工作安排为他频繁关注柳沟村方向提供合理解释。“明白,主任。”他点头应下。
一整天,余庆都伏案工作,将柳沟村道路损毁的报告写得详尽而扎实,附上了清晰的图片和初步的维修预算。他的专注和效率让刘姐啧啧称赞:“小余干事,你这干活真是利索,比有些老机关强多了。”
余庆只是谦逊地笑笑。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专注背后,有一部分心神始终系在镇西头那个荒弃的打谷场上,系在那辆可能“神出鬼没”的银灰色面包车上。
下午,加密频道传来了老谭的回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显凝重:
“信息已确认,价值重大。打谷场位置理想,易于监控且相对隐蔽。侦查小组已调整部署,对该区域实施二十四小时远程监控与流动哨结合布控。车辆确认为目标五菱之光,但牌照仍被泥垢部分遮挡,难以完全识别。判断该地点为对方一个重要的临时中转或接驳点。”
“你的任务不变:保持静默,维持正常工作状态。可借柳沟村道路维修事宜,在合理范围内靠近该区域观察,但严禁任何形式的直接侦查或接近车辆。你的身份是‘锚点’,稳定自身,即是贡献。重复,稳定自身。”
“锚点”。余庆反复咀嚼着这个词。他不再是主动出击的尖兵,而是钉在原地,为整个行动提供稳定参照和掩护的支点。这需要更深的耐心和更强的定力。
下班后,雨已停歇,但天色依旧阴沉。余庆没有直接回宿舍,他推着摩托车,再次以“查看雨后道路情况”为由,向镇西头方向慢行。这一次,他更加谨慎,在距离打谷场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的路口就停了下来,假装查看路边被雨水冲垮的一小段田埂。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湿漉漉的泥土,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测量仪器,远远地投向那片荒弃的场院。老槐树的枝叶在暮色中显得更加幽深,那辆面包车依旧停在原处,像一个沉默的、充满威胁的暗礁。他注意到,车辆停放的角度似乎与昨天记忆中有细微差别,但无法确定是否是光线或记忆误差。
他没有停留太久,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推着摩托车离开。整个过程自然流畅,就像任何一个关心农田基础设施的基层干部。
然而,就在他即将拐过路口,脱离打谷场视野范围的前一刻,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远处田间小道上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穿着深色衣服,戴着帽子,正低头快步行走,方向似乎也是朝着镇子这边,但路线有些偏僻。
余庆没有回头,保持着原有的节奏,拐过了路口。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那个人影是否与打谷场有关?是偶然路过的村民,还是……放哨的眼线?
他不能确定。任何贸然的窥探都可能惊动对方。老谭的指令清晰无比:“稳定自身”。
回到宿舍,夜色已然降临。余庆没有开灯,在黑暗中静坐了片刻。窗外,青峰镇的灯火零星亮起,与往常并无不同。但他却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小镇的西缘悄然撒开,而他自己,正是这张网上一个至关重要的节点。
他想起军中学习的潜伏课程。最难的往往不是行动,而是忍耐。忍耐寂寞,忍耐不确定性,忍耐近在咫尺的目标却不能动手的焦灼。
他现在就是那个潜伏者。只不过,他的战场不在丛林荒野,而在看似平凡的基层工作与日常生活之中。
他拿出那枚弹壳,在黑暗中感受着它冰冷的轮廓和细微的重量。这是他的“锚”,提醒着他来自哪里,铭记着什么。
随后,他打开灯,开始准备第二天去柳沟村与村干部商议道路维修的具体方案。他需要这个“锚点”身份更加牢固,更加无懈可击。
与此同时,在青峰镇西郊某个不为人知的制高点,或者某辆看似普通的停靠车辆内,侦查小组的成员正通过高倍望远镜或监控设备,牢牢锁定着那个废弃的打谷场,锁定着那辆银灰色的面包车。无线电静默中,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如同猎手凝视猎物时专注的眼神。
夜更深了。镇子逐渐陷入沉睡。只有春雨后的蛙鸣和偶尔的犬吠,点缀着这看似平静的夜晚。
余庆在灯下写着工作笔记,字迹工整,条理清晰。他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行动正在进行。而他所能做并且必须做好的,就是扮演好“余干事”这个角色,将这个平凡的身份,锻造成最坚固的“锚点”,稳住自己,也稳住这场无声较量中,属于正义一方的阵脚。
等待,成了最主动的进攻。寂静,蕴藏着最强大的力量。他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与远处侦查小组监控设备运行的微弱电流声,仿佛在这沉沉的夜色中,达成了某种默契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