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夜离开后,那扇厚重的房门如同断头台的铡刀,轰然合拢,将周芷宁独自隔绝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他最后那句话——“书桌与墙壁的缝隙,记得让佣人打扫干净。”——如同淬了冰的银针,精准地刺入她最敏感的神经末梢,余音在她脑海中反复震荡,带来一阵阵麻痹般的寒意。
他知道。
他一定知道。
他不仅知道她动了相册,甚至可能……目睹了她仓惶藏匿的整个过程?那个停顿,那个看似不经意的提醒,都是猫捉老鼠般的戏弄,是权力者居高临下的、无声的警告。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你的一举一动,皆在我的注视之下。任何小动作,都徒劳无功。
周芷宁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毯上。方才与祁夜对峙时强撑起来的气势瞬间消散,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她将脸埋进屈起的膝盖,肩膀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抖。
恐惧,如同无孔不入的寒气,从四面八方包裹了她。不仅仅是对于囚禁本身的恐惧,更是对于祁夜这个人——他那深不可测的掌控力,他那病态执念下隐藏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洞察力。
那本相册所揭示的,是一个长达数年的、扭曲的注视。而刚才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则印证了这种注视,从未停止,并且在这座囚笼里,变本加厉,无处不在。
她像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虫,任何挣扎,都只会让缠绕的丝线更紧,让暗处的蜘蛛更清晰地感知到她的存在。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硬抗,换来的是更强硬的镇压和更深重的屈辱。
暗逃,似乎从一开始就在他的预料和监控之中。
软求?对着那个冷血、偏执、将她视为所有物的男人?她做不到。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如同潮湿的苔藓,在她心底阴暗的角落疯狂滋生。
这一夜,周芷宁在辗转反侧和零星噩梦的侵扰中度过。天光微亮时,她才勉强陷入一种半睡半醒的疲惫状态。
清晨,阿香照例送来早餐。她的动作比以往更加轻手轻脚,眼神躲闪,甚至不敢与周芷宁有任何视线接触,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或者极度危险的物品。
周芷宁沉默地吃着早餐,味同嚼蜡。她知道,昨天那场疯狂的“砸笼”和之后与祁夜无声的交锋,已经让这些佣人对她敬畏如虎。这种孤立,也是祁夜无形控制的一部分。
吃完早餐,她以为又会是如同之前无数个上午一样,被禁锢在这四方空间里,对着窗户发呆,或者机械地翻看那些毫无意义的杂志。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祁夜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去公司。他在她用完早餐后不久,再次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休闲装,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却依旧身姿挺拔,气场迫人。他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落在周芷宁身上,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出来。”
简单的两个字,让周芷宁微微一怔。出来?离开这个房间?
这是……新的试探?还是惩罚的另一种形式?
她迟疑着,没有动。
祁夜似乎看穿了她的疑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怎么?砸东西的勇气都有,连走出这个房门的胆子都没了?”
激将法。很低级,但对此刻心绪混乱、急于寻找任何可能突破口的周芷宁来说,却有效。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无论如何,能离开这个房间,总归是多了一丝接触外界、了解环境的机会。哪怕这机会,可能伴随着更大的危险。
她跟着祁夜,第一次主动踏出了这间囚禁她多日的卧室。
门外的走廊宽敞而幽深,铺着厚厚的暗红色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显得异常安静。两侧墙壁上挂着一些抽象派的油画,色彩浓烈,线条扭曲,透着一种压抑的张力。
祁夜走在前面,步速不快,却带着一种天生的引领感。他没有回头,但周芷宁能感觉到,他全身的感官似乎都笼罩着她,掌控着她的每一步。
“这里是二楼。”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产生轻微的回响,如同导游在介绍景点,语气平淡无波,“你的房间在东侧。西侧是客房,目前空置。”
他带着她穿过走廊,来到一个开阔的弧形楼梯口。楼梯是精美的旋转式,扶手是光滑的深色木材,蜿蜒向下。
“一楼是客厅、餐厅、厨房,以及佣人房。”他一边下楼,一边继续介绍。他的介绍仅限于功能区域,没有任何多余的描述,仿佛在陈述一份建筑图纸。
下到一楼,视野豁然开朗。挑高的大厅气派非凡,巨大的水晶吊灯即使在没有开启的状态下也折射着冷冽的光。整体的装修风格是冷硬的现代风,大量运用了金属、玻璃和深色石材,色彩以黑、白、灰为主,偶尔点缀着一些深蓝或暗红,奢华,却毫无生活气息,更像是一个设计精美的样板间,或者……一个过于庞大的、没有温度的盒子。
祁夜带着她,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雄狮,缓步走过空旷得可以听见回声的客厅,经过那张长得离谱、光可鉴人的大理石餐桌,穿过设备齐全、却干净得像从未开过火的厨房……
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向她展示他所拥有的空间,他所掌控的王国。每一个角落,都彰显着他的财富、他的权力,以及……他对她绝对的支配地位——看,这就是你所在的地方,从结构到细节,皆属于我。
周芷宁跟在他身后,沉默地观察着。她注意到窗户的位置和结构(同样坚固,开启幅度有限),注意到主要出入口(都有保镖肃立),注意到监控摄像头那微小的、闪烁的红点……她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贪婪地记录着一切可能对未来逃跑有用的信息。
然而,越看,心越沉。这里的安保措施,远比她想象的更加严密和完善。从室内到室外,几乎没有任何视觉死角。
当走到一扇厚重的、带着电子密码锁和指纹识别器的双开门前时,祁夜的脚步停了下来。
“这里,”他转过身,面对周芷宁,目光深邃,“是我的书房。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僭越的威严。周芷宁看着那扇门,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三楼的书房,阿香口中的“禁区”。那里,是否藏着更多关于他、关于这场交易的秘密?
她几乎能感觉到,那扇门后散发出的、诱惑与危险并存的气息。
巡视还在继续。祁夜又带她去了地下的酒窖、影音室,以及后院的玻璃花房。
在花房里,他停下了脚步。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落,温暖而明媚。各色珍稀花卉竞相绽放,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芬芳。而在花房最中央的位置,有一片精心围起来的区域,里面盛开着大簇大簇的、洁白无瑕的山茶花。花瓣层层叠叠,在光线下显得几乎透明,美得惊心动魄。
“白色山茶花,”祁夜的声音在花房的静谧中响起,比平时似乎柔和了少许,但那柔和底下,依旧是冰冷的掌控,“你母亲最喜欢的。”
周芷宁站在那片纯白的花海前,身体僵硬。母亲温柔的笑脸,病榻前枯槁的容颜,葬礼上冰冷的墓碑……无数画面伴随着心碎的痛楚席卷而来。这本该是寄托哀思的美好事物,此刻却成了祁夜用来映射他无孔不入的窥探和扭曲“关怀”的工具!
他用她最珍视的记忆,来装饰这座囚禁她的牢笼!这比任何直接的羞辱,都更让她感到恶心和愤怒!
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用疼痛压制着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斥责和泪水。她不能在他面前失态,不能让他看到这记软肋攻击的效果。
祁夜注视着她紧绷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肩膀,眸色深沉,没有再说什么。
巡视的最后,是别墅外围。高耸的、爬满藤蔓的围墙,每隔一段距离就有隐蔽的摄像头和感应器。唯一的出口是那扇厚重的、需要遥控开启的电动铁艺大门,门外有保镖二十四小时值守。
整个过程,祁夜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多做解释。他只是沉默地走着,用这无声的、庞大的、固若金汤的物理空间,向她传递着一个清晰无比的信息:
你,无处可逃。
当巡视结束,重新回到二楼她那间卧室门口时,周芷宁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耗尽全力的仗,身心俱疲。
祁夜站在门口,并没有立刻让她进去。他转过身,深邃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在她苍白而疲惫的脸上。
“现在,”他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不带感情的冰冷,“看清楚了吗?”
周芷宁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那目光里,有绝望,有愤怒,但更深处的,是一种不肯熄灭的、微弱的火苗。
她没有回答。
祁夜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他微微俯身,靠近她,距离近得她能看清他眼中自己渺小的倒影。
“记住这个地方的每一寸,”他的声音压低,如同恶魔的低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因为这里,”
“将是你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
“唯一的,‘家’。”
说完,他直起身,为她推开了房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周芷宁僵硬地踏入门内。
在她身后,房门缓缓合拢。在最后一丝缝隙消失前,她似乎听到祁夜用极低的声音,对守在门口的保镖吩咐了一句什么。
那句话很轻,很模糊,但她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的字眼:
“……加强……尤其是……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