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守着我?”
祁夜的声音沙哑、虚弱,像被砂纸磨过,在寂静的深夜房间里缓缓荡开,不带任何质问或偏执的意味,只有一种纯粹的、仿佛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探寻。他的目光沉静如水,深深地望进周芷宁有些慌乱的眼眸,那只未受伤的手,依旧停留在她的发梢,指尖微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为什么守着他?
这个问题,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周芷宁本就混乱的心绪中,激起了滔天巨浪。她该如何回答?因为负罪感?因为害怕他出事?还是因为……那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在看到他那般脆弱崩溃后,汹涌而出的心疼与牵绊?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单一的理由都显得如此苍白和片面。最终,她避开了他过于直接的目光,微微垂下眼睑,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和无所适从:“你……昏倒了。医生说要静养,不能离人。”
这是一个事实,却远非全部。
祁夜静静地看着她闪躲的侧脸,看着她眼底淡淡的青影和脸上未干的泪痕(是她之前哭过的,还是趴着睡压出来的?),没有追问,也没有收回手。他只是极轻地、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那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
“吓到你了?”他换了一个问题,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辨的……歉疚?
周芷宁的心猛地一酸。到了这个时候,他醒来第一件事,竟然是问她是不是被吓到了?他自己还躺在那里,手骨裂了,身体虚弱不堪……
她抬起头,重新迎上他的目光,眼中情绪复杂翻涌,最终化为一句话,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你的手……还疼吗?”
祁夜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被白色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唇角扯出一抹极淡、极苦涩的弧度:“还好。”他顿了顿,补充道,“比这里……好一点。”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了自已左胸心脏的位置。
周芷宁的呼吸一窒。她明白他的意思。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内心被她那些话语刺穿的万分之一。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不再是充满对抗和压抑的沉默,而是一种……仿佛暴风雨过后,满地狼藉中,带着疲惫和茫然的无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消毒水味,以及两人之间那种微妙而脆弱的新生联系。
周芷宁站起身,想去给他倒杯水,打破这令人心慌的寂静。
“别走。”
她的手腕,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握住。力道不大,甚至带着虚弱,却让她瞬间停住了所有动作。
她回过头,对上祁夜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掌控欲,只有一种……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清晰的依赖和请求。
“就这样……坐一会儿。”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周芷宁看着他那苍白虚弱却异常执着的眼神,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她重新坐了下来,没有挣脱他的手,任由他那微凉的手指,松松地圈着她的手腕,仿佛那是他此刻与这个世界唯一的、真实的连接。
两人就这样,一个靠在床头,一个坐在床边,在深夜的寂静里,依靠着这细微的肢体接触,维持着一种奇异的平衡。
窗外的月光皎洁,透过没有完全拉拢的窗帘缝隙,悄悄溜进房间,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清辉,也柔和了祁夜过于凌厉的侧脸线条。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周芷宁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时,祁夜却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下定决心要直面什么的平静。
“那个问题……”他顿了顿,目光没有看她,而是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凝视着自已不堪的过去,“你问得对。”
周芷宁的心微微一紧。他指的是哪个问题?是分不清爱还是执念?还是……
“我分不清。”祁夜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自我剖析般的残酷坦诚,“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分不清。”
“我分不清,我那么疯狂地想要抓住你,到底是因为你是‘周芷宁’,还是因为……你是我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看到的唯一一束光。”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我把对母亲的愧疚,对那个冰冷家族的恨,对所有抛弃我的人的恐惧……全都扭曲地投射到了你的身上。我把你当成了……救赎我自已的唯一稻草。”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周芷宁脸上,那里面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羞愧,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
“所以,当你问我那个问题的时候,我才会那么愤怒,那么……害怕。因为我潜意识里知道,你说的是对的。我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不纯粹的,是畸形的。我害怕被你看穿,害怕你知道了真相后,会更加厌恶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用囚禁你的方式,来掩盖我内心的恐慌和自卑。我以为把你锁在身边,就能永远拥有那束光……却从来没问过,那束光……愿不愿意被这样锁着。”
周芷宁静静地听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醒、如此深刻地,剖析他自已那扭曲感情的根源。没有辩解,没有甩锅给童年创伤,只有对自身不堪的、血淋淋的承认。
“直到……直到你刚才守在这里。”祁夜的目光变得深邃,带着一种奇异的光芒,落在周芷宁脸上,“直到我醒来,看到你趴在我床边睡着的样子……”
他的声音轻柔了下来,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颤动。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很平静。不是拥有‘光’的那种疯狂占有欲得到满足的平静,而是……一种很奇怪的,好像……只要你在旁边,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安静地待着……就很好的感觉。”
他看着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澄澈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好像……有点分清了。”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夜风声。
周芷宁看着他眼中那抹澄澈的、带着脆弱希冀的光芒,感觉自已的心防正在一寸寸软化、崩塌。他承认了他的扭曲,剖析了他的不堪,甚至……开始尝试去分辨那份感情的成分。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尤其是在他刚刚经历了那样一场情绪浩劫之后。
她依旧恨他过去的所作所为,依旧渴望自由。但此刻,面对这个坦诚了内心最深处阴暗、并试图挣扎着爬出来的男人,她发现自已无法再硬起心肠。
她反手,轻轻握住了他圈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他的手指微凉,她试图用自已的温度去温暖他。
这个细微的、主动的回应,让祁夜的瞳孔微微放大,眼中那抹希冀的光芒瞬间变得更加明亮,甚至带上了一丝受宠若惊的惶惑。
周芷宁没有说什么“我原谅你”或者“我理解你”之类的话。那些话太沉重,也太虚假。她只是看着他,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
“分清了……就好。”
这简单的四个字,像是一道赦令,又像是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祁夜死寂的心湖中,漾开了圈圈涟漪。他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有水光在其中积聚、闪烁。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更加用力地、却又小心翼翼地,回握住了她的手。仿佛握住了全世界,唯一的救赎。
两人就这样,在寂静的深夜里,无声地交握着手,任由一种微妙而脆弱的新生情愫,在满目疮痍的过往中,悄然滋生。然而,就在这气氛逐渐缓和,仿佛曙光初现的时刻,周芷宁却忽然感觉到,祁夜握着她的手,力道在一点点加重,他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起来,额头上再次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眼神开始有些涣散,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含糊地吐出几个字:“药……床头柜……白色的……” 随即,他握住她的手猛地一松,头无力地向后仰去,眼睛再次缓缓闭上,似乎又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境地!周芷宁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的情况,难道又有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