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稳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如同重锤,一声声敲击在周芷宁紧绷的心弦上。她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只能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书房门,耳朵捕捉着门外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还是直接推门而入?
幸运的是,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片刻后,竟逐渐远去了。他似乎是先回了卧室,或者去了客厅。周芷宁猛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虚脱般向后靠在沙发靠垫上,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她大口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危机暂时解除,但恐惧的余波仍在体内震荡。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此刻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藏在沙发坐垫的缝隙里,散发着无法忽视的热量与危险气息。她不能把它留在这里!这里是祁夜经常待的地方,他随时可能坐下来,随时可能发现这个近在咫尺的秘密。
必须尽快把它转移到一个更安全、更隐蔽的地方。
她迅速站起身,动作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慌乱。她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沙发缝隙,指尖触碰到那硬质的封面时,仿佛被电流击中般微微一颤。她将日记本抽出来,紧紧抱在怀里,用宽大的睡袍袖子稍稍遮掩住。然后,她赤着脚,像一缕幽魂般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房门口,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走廊里一片寂静。佣人阿香大概在厨房准备晚餐,保镖们则在别墅外围巡逻。这是一个短暂的空档。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拧开门把手,闪身而出。走廊空旷,光线昏暗。她没有任何犹豫,目标明确地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那是这栋别墅里,她唯一能拥有些许隐私的空间,尽管她知道,这种隐私可能也是相对的,祁夜未必没有在里面安装什么隐蔽的监控设备。但此刻,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快步回到卧室,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才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安全感。怀里的日记本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祁夜十年沉甸甸的过去,也压在她的心口。
她环顾四周,思考着哪里才是最佳的藏匿地点。衣柜?梳妆台抽屉?床头柜?这些地方都太普通,太容易被人翻找。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床边铺着的那张厚重柔软的羊绒地毯上。她蹲下身,费力地挪开床边的一个小角几,然后将地毯的一角掀开,露出了下面光滑的木地板。她用手指仔细地敲击摸索,终于找到一块听起来声音略显空泛的地板。小心翼翼地用力一撬,那块活动地板被掀了起来,下面是一个不大的、用来隐藏贵重物品的暗格——这是她之前某次百无聊赖探索房间时的意外发现,没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场。
她将那份滚烫的、记录着惊人秘密的日记本,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暗格深处,然后迅速将地板复原,推回角几,抚平地毯,确保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
做完这一切,她瘫坐在地毯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第一阶段的任务完成了,秘密暂时安全了。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加强烈的、混合着负罪感和巨大好奇的煎熬。日记里的内容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她叫周芷宁”、“我们之间,隔着一整个喧嚣的世界”、“我不能玷污她的光芒”……
她知道了冰山的存在,就无法不对海面下的部分产生探究的欲望。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对周芷宁而言是一种漫长的酷刑。她坐在窗边,看似在欣赏窗外庭院里的景色,但目光涣散,心神早已飞到了那个藏在暗格里的日记本上。晚餐时,祁夜回来了。他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
他坐在长桌的另一头,沉默地用餐,姿态优雅却带着疏离的压迫感。周芷宁低着头,用叉子无意识地戳着盘子里的食物,味同嚼蜡。她不敢抬头与他对视,生怕自己眼中任何一丝不自然的神色都会引起他的怀疑。
“今天做什么了?”祁夜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安静的餐厅里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周芷宁的心猛地一跳,握着叉子的手微微收紧。她强迫自己抬起头,挤出一个尽可能平静自然的微笑:“没做什么,就在房间里待着,看了会儿书。”她不敢提及书房,甚至不敢让自己的目光有任何一丝飘向书房方向的迹象。
祁夜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直抵内心。周芷宁感到自己的后背又开始冒冷汗。
“嗯。”他终于移开了视线,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但这短暂的对话,已经让周芷宁如同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她更加确定,必须尽快读完那本日记。只有掌握了更多的信息,她才能更好地理解目前的处境,才有可能在祁夜面前更好地伪装,甚至……找到一丝反击的可能。
漫长的晚餐终于结束。祁夜接了个电话,又回到了书房处理公务。周芷宁回到自己的卧室,反锁上门,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时机到了。
窗外,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别墅区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晕。她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床头一盏光线柔和的阅读灯,在脚下投下一圈温暖的光晕。她再次挪开角几,掀开地毯和那块活动地板,将那个深蓝色的本子取了出来。这一次,将它拿在手里,感觉不再是单纯的烫手,更增添了一份沉重——这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也是可能将她引向未知深渊的地图。
她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床沿,将日记本放在屈起的膝盖上,就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深吸一口气,再次翻开了封面。这一次,她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惊慌失措地快速浏览,而是决定沉下心来,一字一句,仔细阅读。她要沿着时间的河流溯洄而上,重新拼凑出一个她从未认识过的祁夜,以及一个她可能也未曾真正了解过的、属于她自己的过去。
日记的内容,随着她深入的阅读,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具体。祁夜的笔触,从最初模糊的关注,逐渐聚焦到无数她早已遗忘的生活细节上。
**“x月x日,微风。体育课,自由活动。她坐在篮球场边的看台上,手里拿着一本漫画书,看几页就抬头看看场上打球的人,阳光把她的侧脸勾勒得很好看。她好像很喜欢那本漫画,笑得很开心。是《航海王》吗?我记得她课桌里也有一本。”**
周芷宁的瞳孔微微收缩。《航海王》……是的,高中时她确实疯狂迷恋过一阵子,还曾因为上课偷看被老师没收过几本。这种连她自己都快要忘记的琐碎喜好,竟然被他如此清晰地记录在案。一种被无形之手紧紧攥住心脏的感觉再次袭来。
她继续往下翻,时间轴推进到了高二那年的夏天。一段用稍微激动的笔迹写下的记录,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x月x日,晴,夏令营第三天。今天去后山写生,我找了个僻静的树荫。然后,我看到了她。她不是我们学校的,是跟着朋友一起来玩的?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蹲在溪水边,小心翼翼地用手去捧水里的游鱼,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碎金一样洒在她身上和周围的水面上。她回头对同伴笑了一下,那个笑容……我形容不出来,好像整个沉闷夏天的蝉鸣都在那一刻静止了。”**
**“我偷偷画下了那个场景,但画不出她笑容的万分之一。后来听他们聊天,才知道她叫周芷宁,是隔壁女校的。周、芷、宁,很好听的名字。像一首诗。”**
“轰——”的一声,周芷宁的脑海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这段描述,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她记忆深处一扇尘封已久的门。
夏令营……树荫……溪水……白裙子……
模糊的画面开始在她眼前闪烁、聚焦。她记起来了!那年夏天,她确实跟着好朋友小敏参加了他们学校组织的夏令营,去的是一个郊区的自然营地。那天下午,小敏和别的同学去爬山了,她觉得累,就一个人溜达到后山的小溪边玩水。溪水清澈冰凉,里面有几尾漂亮的小鱼游来游去,她玩心大起,试图去捉,却弄得自己满手是水,裙子也溅湿了。她记得当时心情很好,还回头对小敏学校一个远远路过的、不认识的女同学笑了一下……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夏日午后。她从未注意到,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一个沉默的少年,用画笔和文字,将那个瞬间永恒地定格了下来。
原来,那就是初遇。
不是她之前模糊印象里某个嘈杂场合的擦肩而过,而是在那样一个静谧的、充满阳光和溪流声的午后。她是他画面和文字里的主角,而他,只是她记忆里完全不曾存在的背景板。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惊悚?是被窥视的不适?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如此珍重地铭记了漫长时光的动容?
她下意识地抚摸着日记本上那略显潦草的字迹,仿佛能透过纸张,触摸到十年前那个躲在树荫后、小心翼翼藏匿着自己心事的少年。那个少年,与现在这个强势、冷酷、将她禁锢在身边的总裁祁夜,形象开始产生重叠,却又显得如此割裂。
她仿佛透过时光的迷雾,看到了两个平行的世界:一个是她曾经生活的、鲜活的、充满阳光和欢笑的世界,她在其中奔跑、哭泣、恋爱,感受着一切的喜怒哀乐;另一个,则是祁夜沉默守望的、灰暗的、只有她这一抹亮色的世界,他站在边缘,记录着她的一切,独自吞咽着属于他自己的苦涩和卑微。
“我们之间,隔着一整个喧嚣的世界。”——日记里的这句话,此刻读来,竟带着如此具体而悲伤的重量。
周芷宁合上日记本,这一次,动作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惊慌,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的疲惫。她没有立刻将日记本放回暗格,而是将它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什么失而复得的珍贵之物,又或者是需要小心安置的易燃易爆品。
她的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于祁夜这份漫长而隐秘的痴恋,困惑于他为何从不曾尝试靠近,更恐惧于这份感情在经年累月的发酵后,所演变出的、足以将她生活彻底颠覆的偏执力量。
那个在树荫下画下她的少年,和现在这个将她锁在别墅里的男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这十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那份看似纯净的暗恋,扭曲成了如今这般充满占有欲的控制?
她知道,这本日记里,一定还有更多的答案。关于祁夜的过去,关于他的痛苦,关于他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也知道,继续读下去,可能会看到更多让她不知所措的真相,可能会让她本就混乱的情感更加复杂。
但是,她已经无法停下了。
窥探的闸门一旦打开,对真相的渴望就如同洪水,再也无法遏制。她需要知道更多,需要理解这背后的逻辑,需要找到自己在这盘棋局中的定位——她到底是一个被无辜卷入的受害者,还是一个早已被写入他人命运剧本而不自知的角色?
她将日记本重新藏回暗格,将一切恢复原状。然后,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夜晚微凉的空气吹拂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远处城市璀璨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却照不亮她此刻内心的迷惘。
她决定了,她要继续读下去,利用每一个可能的安全时机,读完这本日记。然而,就在她刚刚下定这个决心,准备关窗休息的时候,卧室门外,突然传来了两下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不是佣人阿香那种轻柔的节奏,而是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属于祁夜的力度。这么晚了,他来找她做什么?难道……他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吗?周芷宁的心,再次猛地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