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名声落,大堂之内霎时间静了下来。
所有将领皆神色一凛,迅速整理衣甲袍服,按品秩班次肃然站定。
宣大和山西镇诸将,以杨国柱为首站左边,其他诸将的以白广恩为首站右边。
他们目光齐齐望向大门方向。
只见卢象升与高起潜,在一众亲卫和内官的簇拥下,并肩步入大堂。
卢象升一身绯色文官袍服,面容清癯而坚毅,目光如电,扫视全场,自有一股不怒自威、忧国忘身的正气。
而高起潜则身着蟒袍,他面皮白净,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莫测高深的表情。
二人于上首主位一左一右落座。
军议伊始,卢象升便开门见山,分析了当前清军分路来犯的严峻形势,他慷慨地说道:
“虏骑猖獗,践我疆土,屠我百姓,社稷危殆!
我等既奉诏勤王,自当同心协力,寻敌主力,决一死战,以纾国难,以报皇恩!
岂可徘徊观望,任建奴饱掠而去?”
他力主集结优势兵力,主动出击,争取重创清兵,将其尽快逐出关外。
卢象升话音刚落,高起潜便轻轻咳嗽一声,尖细的嗓音慢悠悠地响起:
“卢督师忠勇可嘉,为国忘身,杂家佩服。不过嘛……”
他拖长了语调,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这打仗,可不是光凭一腔血勇就成的。
建奴八旗精锐,野战难敌,此乃共识。
我军虽云集于此,然各镇兵马疲敝,粮饷不继,更是缺额严重,实则堪战之兵几何?
贸然寻求决战,万一有失,这京畿安危,谁来负责?
陛下将此重任交予我等,岂能不慎之又慎?”
他主张应以“持重”为上,大军抱团固守,确保京师德胜、安定诸门外万无一失。
同时派出小股精锐骚扰清军粮道。
待清兵久攻不下、师老兵疲、自然退兵之时,再伺机追赶,收复失地,如此方为“万全之策”。
卢方舟冷眼旁观,心中明镜似的。
高起潜这番所谓“持重”的言论,看似老成谋国,实则就是畏战!
这个死太监根本就不懂军事,说的再好听,真实意思就是只要保住京师,其他地方任凭鞑子抢掠。
历史果然重演,这两个人的战略分歧从一开始就如此尖锐。
以虎大威为代表的少数真正敢战的将领如王廷臣、曹变蛟等,面露激动之色,显然倾向于支持卢象升的决战方略。
虎大威更是抱拳道:
“督师!末将愿率本部兵马为大军前驱,绝不辱命!”
而另一侧,王朴、白广恩、唐通、马科等人,则眼神闪烁,或低头看地,或瞥向高起潜,显然更倾向于“持重”。
对他们而言,保全实力远比为朝廷拼光老本重要。
王朴则开始和稀泥:
“督师壮志,高总监老成谋国,所言皆有其理。
只是我军长途疲惫,是否稍作休整,探明虏贼确切动向再行定夺,更为稳妥?”
这话看似两边不得罪,实则是在为高起潜的消极策略争取时间。
关宁军的祖宽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但显然也不愿去和清兵硬碰硬。
卢方舟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
白广恩、唐通,这两个未来的降将,此刻的畏缩不足为奇。
马科、王朴,两个逃跑专家,指望他们赞同血战才是笑话。
祖宽,骄悍难制,只顾保存自家实力。
真正能依靠的,也就是卢象升直属的宣府部和少数如虎大威这样的忠勇之将了。
这仗还没打,内部已是离心离德,历史上卢象升的悲剧,真不是偶然!
卢象升见高起潜如此掣肘,又见诸多将领畏战,心中悲愤交加,脸色涨红,抗声争辩道:
“高总监!‘持重’二字,岂是坐视虏骑蹂躏州县、屠戮生灵的理由?
我辈受国厚恩,当此之时,正应挺身而出!
岂能因畏敌如虎,而置天子威望、百姓安危于不顾?若都如此‘持重’,要我等武臣何用?!”
他的声音激昂,带着一种孤臣孽子的悲壮,目光灼灼地逼视着高起潜。
高起潜被卢象升当众指责,脸上那副假笑也终于挂不住了,变得阴沉起来,他尖声道:
“卢督师!你这是什么话!
杂家难道不是为了朝廷着想,为了大军安危着想!
你若一意孤行,浪战求功,万一战败,致使京师震动,这责任你担待得起吗!”
两人针锋相对,各不相让,语气越来越激烈,整个大堂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凝重得让人窒息。
底下众将变得噤若寒蝉,无人再敢轻易发言,生怕卷入这最高层的战略分歧之中。
卢方舟心中叹息,他自然知道这场争执后的走向是什么。
这场军议,最终就在总督与监军太监不可调和的激烈争吵中,不欢而散,未能达成任何统一的决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