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数日,成了科尔沁部的噩梦。
诺尔布麾下的察哈尔骑兵,如同来自地狱的复仇之风。
他们分作三股,每股千人,再各配五百名敢死营中最为凶悍的蒙古战士,如同三把犀利的匕首,凭借精准的情报,狠狠捅向科尔沁部广袤却空虚的后方。
乌力吉苏木的惨剧并非孤例,巴彦敖包、哈尔努特、伊和苏里……
一个个曾经水草丰美、人畜兴旺的牧场接连燃起冲天大火。
察哈尔人行动如风,来去如电,他们遵循着“尽屠、尽焚、尽毁”的指令。
所过之处,留下的只有堆积如山的人畜尸体、冲天的浓烟和化为灰烬的草料与毡房。
而且,他们在每次屠杀中,总会不经意地留下几个活口。
或是吓得屎尿齐流、精神已然崩溃的半大孩子,或是身负重伤、凭借顽强生命力爬出尸堆的妇人。
这些幸存者带着刻骨的恐惧和血海深仇,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着他们首领的方向,白音塔拉大营亡命奔逃。
几天之内,陆续有数十个这样的幸存者,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哭着喊着地闯入白音塔拉大营。
他们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惨烈,描述的景象一个比一个恐怖。
“死了……都死了……阿亥、额吉、阿吉恩……脑袋被砍下来堆在一起……”
“是察哈尔人!是诺尔布那条疯狗!他们见人就杀,连吃奶的娃娃都不放过!”
“他们还喊……说下一个就是浑善达克!说要把我们科尔沁连根拔起,让我们的孩子在马蹄下变成肉泥!”
这些哭嚎、惨叫和充满血腥味的描述,如同瘟疫般在科尔沁部的营地中蔓延。
悲伤、愤怒、恐惧,最终都化作了对首领奇塔特的无声质问,整个科尔沁大军的营地,被一股狂躁的气息笼罩。
当最新一批、来自距离浑善达克主牧场仅百余里的伊和苏里的幸存者。
连滚带爬地扑到奇塔特的王帐前,哭诉着那里已成人间地狱,并再次听到“诺尔布扬言要血洗浑善达克”的狂言时,奇塔特终于彻底爆发了。
“啊—!!诺尔布!卢方舟!我奇塔特与你们不共戴天!!”
他如同一头被激怒的棕熊,猛地掀翻了面前沉重的木案,酒水、肉食和金银器皿摔了一地。
他双眼赤红,额头青筋暴跳,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
浑善达克,那是他科尔沁部经营了数代的核心牧场,是部落的根基所在!
那里不仅有他积攒的大部分财富,更有众多部落贵族的家眷!
一想到自己的妻妾、儿女、部落的传承可能面临同样的命运,奇塔特就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几乎要炸裂开来。
之前对岳托的敬畏、对大局的考量,此刻全被这焚心的怒火烧得干干净净!
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直接冲向了岳托的中军大帐,甚至不顾守卫的阻拦,猛地闯了进去。
“岳托!!”
他也不再称呼大将军了,声音嘶哑而充满了戾气:
“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的部落正在被屠戮!我的族人在哀嚎!我的根基就要被那两条疯狗刨断了!
你听到了吗!诺尔布那杂种还说要去浑善达克!那是我的根基啊!”
他挥舞着双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岳托脸上,与之前那个恭敬的部落首领判若两人。
帐内,阿巴泰、孔有德、尚可喜等满汉将领均在,看到奇塔特如此失态,反应各异。
阿巴泰眉头紧锁,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在他看来,奇塔特如此失控,毫无一个亲王该有的沉稳,简直是丢脸。
孔有德与尚可喜则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他们久经战阵,立刻嗅到了这其中浓烈的阴谋气息。
而其他漠南部落的首领,如喀喇沁的固鲁思奇布、土默特的鄂木布楚琥尔等人,则是面色复杂。
他们既庆幸被重点打击的不是自己,免了灭顶之灾。
又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担心科尔沁之后,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岳托端坐不动,面沉似水,任由奇塔特咆哮,直到他声音稍歇,才冷冷开口,语气如同寒冰道:
“达尔罕亲王,你冷静点。这明显是卢方舟那歹毒明狗的奸计,目的就是激怒你,诱你出战。”
“我管他什么奸计!!”
奇塔特大声嘶吼道:
“那是我的部落!我的族人!我的草场!不是你岳托的!你可以坐在这里稳如泰山,我做不到!
你今天若不许我出兵,我就带着我科尔沁的勇士自己去!大不了鱼死网破!”
帐内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岳托盯着状若疯狂的奇塔特,眼神闪烁,心中飞快权衡着。
强行压制,很可能导致漠南联军离心,甚至引发内讧,放任他出去,则极可能中计。
沉默良久,在奇塔特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逼视下,岳托终于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语气带着一丝无奈道:
“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本大将军便准你率本部一万五千人马,即刻前往救援,扫荡察哈尔残部!”
他特意强调了“本部”和“扫荡察哈尔残部”,试图将行动范围限定在一定程度。
“多谢!”
奇塔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再多言,猛地转身,带着一身煞气冲出了大帐,立刻去集结兵马。
看着奇塔特离去的背影,岳托脸上的无奈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和卢方舟打交道最久的阿巴泰率先开口,语气沉重道:
“大将军,卢方舟此人狡如狐、毒如蛇,这十有八九是他的阴谋,意在调虎离山,分而击之。达尔罕亲王此去,必然凶多吉少啊!”
岳托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
“范先生此前便曾言,卢方舟善用奇正,尤擅攻心。今日观之,果然歹毒。他算准了奇塔特的性情,此计,便是冲着要他命来的。”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白音塔拉与乌兰赫日之间的广阔区域,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他卢方舟想诱歼奇塔特?好!本大将军便也给他来一个将计就计!”
他猛地转身,扫视帐内诸将道:
“他不是就想用诺尔布这条疯狗做饵,钓达尔罕亲王吗?那我们就把达尔罕亲王和他那一万五千人,变成我们的诱饵!”
“卢方舟若想一口吃掉达尔罕亲王,必然要动用其主力,在其选定的地点设下重伏。届时,他的兵力、注意力都将被奇塔特牢牢吸引!”
岳托的手指在地图上浑善达克的周围画了一个圈,语气变得森然:
“而我军主力,则秘密出动,偃旗息鼓,保持距离,远远跟在奇塔特后方。
一旦卢方舟的伏兵尽出,与奇塔特部绞杀在一起,战场形势明朗之际……”
他五指猛地收拢,仿佛要将地图上的某一点捏碎:
“就是我大军全线压上,进行反包围之时!”
“届时,我军以逸待劳,从外线向内冲击。
卢方舟的伏兵正与奇塔特酣战,阵型已乱,士气正疲,突然遭我生力军从侧后猛击,再加上达尔罕亲王从内部里应外合,明军必然顷刻崩溃!”
“本大将军要让他精心布置的陷阱,变成他自己的坟墓!”
他看向阿巴泰、孔有德等人,下达命令道:
“和硕贝勒,你率满洲左翼四旗及蒙八旗一部,为本大将军右翼。
孔有德,你率的汉八旗全部上马,随本大将军中军行动。
其余漠南各部,由固鲁思奇布等人统领,为左翼并负责押后警戒。”
“全军轻装简从,多备干粮。派出最精锐的哨骑,务必掌握达尔罕亲王动向,但不要让他知道!”
“此战,关乎漠南全局,务求全功!”
帐内众将闻言,无不凛然,随即眼中都爆发出兴奋的战意。
岳托此计,可谓狠辣至极,不仅看穿了对手的布局,更敢于用自己人做诱饵,意图一举奠定胜局。
“嗻!谨遵大将军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