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菲娜静立在龙骸遍布的巨石上。
她闭目凝神，意识沉入澄澈的祈祷之流——时织凛华已经登神了，她自然可以随时接收来自信徒的祈祷，而作为时织凛华的骑士王，塞纳菲娜自然可以随时联系时织凛华。
“凛华大人，我在主界的外面，发现了大量龙族尸骸……”
意识深处传来清晰的回应：“塞纳菲娜阿姨，你确定是龙族尸骸吗？”
塞纳菲娜垂眸扫过脚下绵延至天际的骨海。
幼龙蜷缩在母龙翼骨下的姿态凝固在星尘里，肋骨螺旋扭曲的断口平滑如镜，鳞片表面覆盖着凝固的黑色血晶。
她指尖轻触灰白岩层，感受骨骼深处残留的冰冷韵律：“是的，而且都是真龙的尸骸。”
虚空骤然波动。
时织凛华的身影无声浮现，立在塞纳菲娜身侧。
脚下岩层微微震颤，界外虚空在此刻展露它的本质。
这里没有星辰，没有尘埃，没有温度的起伏，连“寂静”本身都失去了存在的凭依。
这便是真正意义上的空，姑且可以叫做“任意阶真空”。
普通真空蕴含少量物质，一阶真空没有任何物质，二阶真空没有任何能量，三阶真空没有任何时空结构，……如此类推，而界外虚空是任意阶真空。
时织凛华的视线掠过骨海。
巨龙的脊椎如山脉般横跨岩山，肋骨刺穿岩层形成幽深峡谷。
幼龙细小的颅骨枕在母龙指骨间，下颌微张。
灰白星尘覆盖在骨缝间，随着被外来者到来而紊乱的魔力场的流转轻轻起伏。
和进入上界不同，离开主界是一种很寻常的事情。
主界之中就有不少的种族、文明和国度，通过各种方法离开主界，和其他大世界展开贸易……亦或是侵略。
灰白岩层突然剧烈震颤。
塞纳菲娜脚下的龙骸堆猛地炸开，千万里长的骨龙破土而出。
它由无数尸骸拼接而成——一只龙的脊椎嵌在另一只龙的胸腔，断裂的肋骨如巨矛般刺向虚空，头骨空洞的眼窝里燃烧着幽蓝的灵魂之火。
火焰没有温度，却让周围的星尘瞬间碳化，化作黑色灰烬簌簌飘落。
骨龙张开巨口，没有咆哮，只有一种无声的震动穿透界外虚空，连任意阶真空的绝对寂静都被撕开裂痕。
它直扑时织凛华，利爪划过的轨迹留下道道凝固的虚空裂隙，裂隙边缘不断析出新的星尘，又在火焰中湮灭。
塞纳菲娜的骑枪只是轻轻一挥。
银光如涟漪般荡开，没有能量激荡，也没有空间破碎。
但骨龙前冲的躯体骤然静止，幽蓝火焰在触及银光的刹那熄灭。
千万里长的骨架寸寸崩解，从爪尖到尾椎，每根骨头都化作细腻的骨粉，连灵魂之火的余烬都被碾作齑粉。
骨粉在任意阶真空中缓缓飘散，裹挟着未燃尽的星尘，像一场迟来的雪覆盖在下方尸骸的断口上。
时织凛华的指尖拂过一缕飘落的骨粉。
细小的颗粒在她掌心聚成龙鳞的形状，又随引力流转散开。
“死了都在战斗吗？”她的声音在虚空中扩散，“它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骨粉中残留着微弱的龙语回响，不是哀嚎，而是某种古老的战歌片段，似乎至今仍然不能走出那场战争。
时织凛华凝视着星尘覆盖的尸海，巨龙肋骨形成的峡谷深处，隐约可见岩层里嵌着半枚破碎的龙蛋，蛋壳内壁还留着未干涸的金色泪痕。
“可惜如今上界失联，”她轻声道，掌心骨粉随风飘向主界的方向，“所以也联系不上龙之始祖，不然可以问问她。”
话音未落，虚空骤然凝固。
一道目光穿透任意阶真空的绝对空无，落在时织凛华身上。
这目光没有形态，却让星尘的轨迹扭曲成螺旋；没有温度，但灰白岩层表面瞬间结出冰晶状的法则纹路。
时织凛华能清晰感知到目光中的情绪——冰冷的困惑，神性的审视，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
魔神在混沌深处凝视着主界边缘，似乎在疑惑，她从未见过如此陌生的神明？是龙？还是精灵？
时织凛华毫不畏惧地迎上这道目光。
她的视线穿透层层虚空褶皱，掠过崩塌的界壁残影，掠过星尘弥漫的混沌漩涡，最终锁定在目光源头。
那里没有实体，只有一片沸腾的暗红雾霭，雾霭中心悬浮着半颗破碎的眼球，瞳孔里倒映着无数世界的生灭。
当她的视线触及眼球的刹那，雾霭剧烈翻涌，暗红雾气如潮水般退散，露出后方嶙峋的尖刺王座。
王座扶手上缠绕着断裂的锁链，链环上凝固着龙血结晶。
魔神的目光剧烈震颤。
那半颗眼球的瞳孔骤然收缩，暗红雾霭重新翻涌试图遮蔽视线。
但时织凛华的凝视已烙印在法则层面——她看见王座第三根尖刺的缺口处残留着精灵古文字的蚀痕，看见锁链断裂面附着着与龙骸相同的黑色血晶。
魔神的困惑瞬间转为心悸，雾霭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的光点，连带着整个暗红空间如泡影般溃散。
最后消失的是半颗眼球，瞳孔里映出时织凛华平静的倒影，倒影边缘泛起细微的波纹，仿佛已经知道魔神现在的位置。
星尘重新开始飘落。
骨粉覆盖在巨龙肋骨形成的峡谷里，填满龙骸的空隙。
灰白岩层微微震颤，不是因战斗，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共鸣——仿佛整片龙骸荒原在魔神退却的瞬间，轻轻呼出了一口积压千万年的浊气。
时织凛华正欲带着塞纳菲娜离开这片死寂的岩原，余光却捕捉到尸海深处的异动。
星尘在魔力流转中形成细小的漩涡，灰白岩层表面浮现出暗红纹路——那是用龙血绘制的法阵轮廓，阵心插着半截断裂的龙角，角尖滴落的黏稠液体尚未凝固。
【伟大的精灵之龙，永恒不朽的太阳，行走于血肉之上的伟大存在……】
沙哑的龙语祷词穿透任意阶真空的寂静，带着鳞片摩擦岩石的粗粝质感。
时织凛华脚步微顿，塞纳菲娜的骑枪在虚空中划出半道银弧。
她们循着声源踏过肋骨形成的峡谷，星尘在足下聚成微光小径，照亮前方凹陷的岩坑。
坑底跪伏着一头老龙。
他仅十几米长的身躯裹在破烂法袍里，袍角撕裂处露出暗金色鳞片，鳞缝间嵌着凝固的岩浆结晶。
法袍肩部破洞下，肩胛骨凸起如嶙峋山岩，尾椎拖曳的断鳞散落在法阵边缘。
相比周围绵延百里的真龙尸骸，他渺小得如同幼崽，龙瞳浑浊泛黄，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微弱的硫磺气息。
前爪捧着的骨杯盛满暗红液体，杯壁刻满褪色的龙文符咒；颈间悬挂的岩浆结晶项链只剩半串，断裂处用星尘勉强黏合。
“一只熔岩龙中的魔法异化龙……”塞纳菲娜的声音很轻，却让法阵火焰骤然摇曳。
作为上古精灵，她经历过那个精灵与龙共存的时代：“熔岩龙一般居住在地底岩浆层，有着山岳般的体型——但这是正常情况下。
众所周知龙族以肉身力量出名，相比于它们的肉体力量，龙族不怎么擅长魔法（相较精灵而言），但凡是总有例外。
真龙之中是有可能诞生魔法方面的变种的，这些魔法变种或许没有同类那么庞大的体积，但他们在魔法方面的天赋却弥补了这一点，体型越小的龙越擅长魔法。”
老龙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
骨杯从爪中滑落，暗红液体泼洒在法阵上，蒸腾起刺鼻白烟。
他挣扎着伏低脖颈，额头触到冰冷岩层，法袍破洞中露出的脊骨随喘息剧烈起伏：“神……您回应了祈愿？”喉间滚出呜咽般的颤音，“我的族人……他们沉睡得太久了……”
“我不是你的神。”时织凛华后退半步。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法阵边缘的龙角骤然黯淡。
星尘在她足下凝滞，不再飘散，仿佛连这片死寂之地也屏住了呼吸。
老龙伏在岩层上的身躯微微颤抖，浑浊的龙瞳里映出她模糊的倒影——那倒影既非纯粹精灵，亦非纯粹真龙，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交融之形。
“不，您就是我的神……”老龙的声音沙哑如砂石摩擦，前爪艰难地撑起身体，法袍破洞处露出的鳞片簌簌剥落。
“始祖在失去联系之前，曾和我说过，故乡之地会有一尊新的神明诞生，是我们所有龙族的神。”他喉间滚出低沉的呜咽，尾椎拖曳的断鳞在岩面上划出细痕，“她说，当龙骨成山、星尘为雪之时，便是神临之刻。”
“我是精灵的神。”时织凛华说道。
她指尖无意识抚过衣袖边缘，那里绣着华丽且奢侈的精灵风纹路。
塞纳菲娜站在她身侧半步之外，骑枪垂落，银光在枪尖流转却不发一言。
“但您是龙。”老龙抬起头，龙瞳深处燃起微弱的火苗，像是从漫长沉睡中挣扎醒来的余烬。
“我是精灵龙。”时织凛华说道。
“精灵龙也是龙。”老龙的声音忽然坚定起来，前爪重重拍在法阵中心。
暗红血珠溅落在龙文符咒上，蒸腾起缕缕青烟，烟雾中隐约浮现破碎的画面：崩塌的界门、染血的龙旗、被锁链贯穿的巨龙脊背……
“血脉不会说谎，神明。您体内流淌着龙的心跳，哪怕它被精灵的月光包裹千年。”
时织凛华沉默许久。
星尘重新开始飘落，覆盖在老龙肩胛的裂痕上，也落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
远处尸骸堆中，一具幼龙颅骨的空洞眼窝里，不知何时积了一小洼未干涸的龙血，血面倒映着她模糊的轮廓。
“……”她终于开口，声音比风更轻，“那和我说说吧，离开主界后，你们又遭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