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甬道幽深曲折，湿冷的空气裹挟着泥土和苔藓的气息，扑面而来。唯有石壁上零星镶嵌的荧光石，投下惨淡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坎坷不平的路。队伍沉默地行进着，只有脚步声、压抑的喘息声以及偶尔传来的、伤者忍痛的闷哼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更衬得这地底世界如同通往幽冥的黄泉路。
沈月紧跟在萧煜身后，厚厚的披风隔绝了部分寒意，却隔不断那无孔不入的紧张与不安。她不时侧目看向身旁的男人。萧煜的步伐依旧沉稳，背脊挺直，但借着微弱的光线，她能清晰地看到他侧脸苍白的脸色和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凝重，偶尔几声压抑的低咳，更是暴露了他此刻的身体状况绝非良好。
他竟亲自潜入临安，深入虎穴来救她？这绝非仅仅是为了一个“有价值”的合作者那么简单。其中风险，大到难以想象。是为了她可能化解碧磷蛊的能力？还是……与奕王那番关于她“来历”的惊人之语有关？
无数疑问在沈月心中翻滚，但她深知此刻绝非询问的时机。
队伍最前方，是那个名叫青鸾的黑衣女子和另外两名身手矫健的斥候，如同暗夜中的蝙蝠，无声地探查着前路。秦风被两名护卫搀扶着走在中间，伤势显然极重。萧煜和沈月位于队伍中后段，其余精锐护卫则断后，警惕着身后的动静。
这条暗道显然经营已久，岔路众多，如同迷宫。青鸾对路径极为熟悉，总能毫不犹豫地选择正确的方向。偶尔，她会停下脚步，蹲下身仔细检查地面或墙壁上某些极其隐蔽的标记，确认安全后才继续前进。
大约行进了半个时辰，前方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那是斥候传来的安全信号。青鸾回头，对萧煜低声道：“少主，快到出口了。外面是乱葬岗西侧的废弃义庄，接应的马车应该已经到了。”
萧煜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身后疲惫却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戒的众人，沉声道：“告诉大家，再坚持片刻。出了暗道，并非安全，反而可能更加危险，奕王绝不会轻易放弃搜捕。”
“是。”青鸾领命，将命令无声地传递下去。
果然，越是接近出口，气氛越是凝重。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腐朽气味，那是乱葬岗特有的死亡气息。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点不同于荧光石的、更为自然微弱的光亮。甬道到了尽头，一扇伪装成破旧砖墙的石门挡住了去路。
青鸾再次确认了外部信号，然后与另一名护卫合力，缓缓推开了石门。
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腐木和尘土味道的冷风瞬间灌入。外面天色依旧漆黑，残月被浓厚的乌云遮蔽，只有零星几颗星子洒下黯淡的光辉。眼前赫然是一座破败不堪的院落，断壁残垣，荒草丛生，正中央是一栋歪歪斜斜、仿佛随时会倒塌的瓦房，门楣上模糊可见“义庄”二字。阴风阵阵，呜咽作响，如同鬼哭。
然而，就在这鬼气森森的义庄后院阴影里，安静地停着三辆毫不起眼的、蒙着厚布的乌篷马车。车夫皆是精悍的短打扮，目光锐利，见到萧煜等人出来，无声地抱拳行礼。
“快！上车！”萧煜低喝一声。
众人训练有素，迅速而安静地分别登上马车。重伤的秦风和几名伤员被安置在第一辆马车，萧煜拉着沈月登上了第二辆，青鸾和几名核心护卫则上了第三辆断后。
马车立刻启动，驶出荒废的义庄，碾过坑洼不平的土路，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车厢内比地下暖和许多，铺着厚实的毛毯，甚至还备有一个小小的暖炉。萧煜靠在车壁上，闭上眼，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倦色。
沈月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苍白疲惫的侧脸，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问出了盘旋已久的问题：“王爷……您为何会亲自前来？这太冒险了。”
萧煜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幽深。他看了沈月片刻，才缓缓道：“奕王动了本王的人，若不能亲手将你带回去，本王颜面何存？更何况……”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奕王似乎对你产生了超乎寻常的兴趣。这绝非好事。本王必须在他弄清楚某些事情之前，将你掌控在手中。”
“某些事情？”沈月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微微蜷缩，“王爷指的是……”
“你的来历，沈姑娘。”萧煜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灵魂，“或者，本王该称你为……异世之魂？”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从萧煜口中听到这个词，沈月依旧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震惊！他果然也知道！或者说，他也有所猜测！
看到她骤然变化的脸色和瞬间绷紧的身体，萧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语气却放缓了些许：“不必惊慌。本王若要对你不利，便不会冒死前来。”
他揉了揉眉心，继续道：“起初，本王只是对你的医术和那些奇思妙想感到好奇。但奕王不惜动用‘雨煞魂’也要擒你，甚至亲自出面招揽，这便绝非寻常。本王麾下亦有能人异士，对上古秘闻、奇门遁甲略知一二。‘异世魂’之说，虽缥缈，却并非无迹可寻。奕王似乎坚信此说，并认为你身上藏着某种……他极度渴望的东西或秘密。”
沈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消化着这些信息。原来萧煜并非完全确定，更多是基于奕王反常行为的推测。但他显然已经接受了这个匪夷所思的可能性。
“王爷……相信这种无稽之谈？”沈月试探着问，声音干涩。
“本王相信利益和证据。”萧煜淡淡道，“奕王从不做无的放矢之事。他如此看重你，甚至可能因此与本王彻底撕破脸，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至于你究竟是谁……”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她，“本王可以等你自己愿意说的时候。眼下，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这就足够了。”
他没有逼迫，反而展现了一种难得的宽容和耐心。这比奕王那赤裸裸的威胁和招揽，反而更让沈月心生警惕，但也稍稍安心。至少，萧煜目前看来更倾向于合作而非控制。
“多谢王爷信任。”沈月低声道，“小女子确实有些……与众不同的见识，但绝无对王爷不利之心。至于奕王所言，虚无缥缈，或许只是他觊觎解毒之法的借口。”
她依旧选择隐瞒核心，但承认了部分“特殊”，这是一种试探和妥协。
萧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却并未点破。他话锋一转：“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临安地界。奕王此次吃了大亏，折了莫七，绝不会善罢甘休。前方关卡必然已是天罗地网。”
“我们如何离开？”沈月忧心忡忡。
“本王已有安排。”萧煜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他以为本王会急着向北返回封地或京城，本王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向南？”沈月立刻反应过来。南方多是奕王的势力范围，但也正因为如此，防备或许反而会松懈一些？
“没错，向南，渡江，去江南郡腹地。”萧煜摊开一张小巧的皮质地图，指着上面蜿蜒的河流，“我们在黎明前抵达黑水渡，那里有我们的人接应，走水路南下。江河浩渺，便于隐匿行踪。”
计划听起来可行，但沈月心中依旧笼罩着不安。奕王老谋深算，真的会料不到吗？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车厢内陷入了沉默，只剩下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和萧煜偶尔压抑的咳嗽声。
沈月靠在车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她却毫无睡意。奕王的话语、萧煜的试探、自身最大的秘密被窥破的恐慌、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如同无数乱麻，纠缠在她心头。
她就像一叶浮萍，被卷入两大巨头碰撞的漩涡之中，身不由己。想要活下去，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仅仅依靠别人的庇护是远远不够的。
她必须展现出更大的价值，必须拥有足以让双方都重视、甚至忌惮的筹码。
知识……毒药……碧磷蛊……或许，她该主动一些了。
就在她沉思之际，马车速度忽然慢了下来。前方隐约传来车夫与什么人对话的声音，似乎遇到了临检？
沈月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这么快就被追上了？
萧煜却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悄然握住了藏于袖中的短刃，对沈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冷静得可怕。
车帘被轻轻掀开一角，车夫低声道：“公子，前面是府衙设的卡子，说是搜查江洋大盗，所有车马都要检查。”
萧煜微微颔首，低声道：“按计划应对。”
说完，他忽然伸手，将沈月揽入怀中，并用披风将两人大半身形盖住，做出依偎休息的模样。沈月猝不及防，撞入他带着淡淡药味和冷冽气息的怀抱，身体瞬间僵住，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热。
“别动，装睡。”萧煜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沈月只能僵硬地靠在他胸前，心跳如擂鼓，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
车帘被彻底掀开，一名打着哈欠、满脸不耐烦的衙役举着火把探头进来，粗声粗气地道：“车里什么人？下来接受检查！”
车夫连忙赔笑：“官爷，是我家公子和少夫人，探亲归来，感染了风寒，正睡着呢……”
那衙役举着火把，狐疑地往车里照了照。火光摇曳下，只能看到一对看似普通的年轻夫妻相拥而眠，男子脸色苍白，似乎病弱，女子则缩在披风里，看不清面容。
“探亲？路引呢？”衙役公事公办地问道。
车夫连忙递上路引文书。那衙役随意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看似普通的马车，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正要将路引递回——
就在这时，另一名似乎是头目的吏员走了过来，目光锐利地扫过马车，忽然开口道：“等等！这马车底盘似乎低了点，里面藏了什么东西？都下来！”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萧煜搂着沈月的手臂微微收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后方道路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惊慌的呼喊！
“不好了！走水了！粮仓！是漕粮仓走水了！快救火啊！”
所有衙役的脸色瞬间大变！漕粮仓？！那可是天大的事情！
那头目再也顾不上检查马车，骂了一句脏话，对着手下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救火！通知所有人！快！”
转眼间，关卡处的衙役跑得一干二净。
车夫趁机立刻催动马车，快速通过了关卡。
直到马车驶出老远，沈月才从萧煜怀中抬起头，脸上依旧带着未褪的红晕和惊疑不定：“刚才那火……”
萧煜松开她，神色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衣襟，淡淡道：“或许是巧合，或许……是有人不想我们被拦住。”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深邃难测。
沈月的心却再次沉了下去。
奕王？还是另有其人？
这临安之地，当真是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而他们的逃亡之路，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