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的冲天火光，在身后化作天地交界处一抹迟迟不肯褪去的暗红，如同恶魔舔舐过的伤口。沈月儿一行人并未回头，两辆青篷马车沿着愈发崎岖难行的南向官道，沉默而坚定地前行。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烬与淡淡血腥的气息，但随着距离拉远，终被南方湿润的、带着泥土与草木清甜的山风逐渐冲淡。
接连两场厮杀，虽未伤及队伍根本，却也带来了难以避免的损耗与疲惫。“铁塔”赵莽在撞破寨门时被暗箭擦伤了臂膀，“石盾”格挡密集弩箭时震伤了内腑，虽经“百草”及时救治，仍需时间调养。其余人等，真元亦多有损耗。更重要的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弥漫，敌人不再局限于京城，而是如同阴影般，随着他们的脚步，蔓延到了这看似平静的南国山水之间。
“陨星湖……”沈月儿指尖在膝上无意识地划动着这个地名。那黑袍人临死前怨毒的嘶吼，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脑海中回荡。那绝非随口胡诌，更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入口，散发着诱人而危险的气息。
白玉京策马行在马车旁，白衣依旧不染尘埃，但眉宇间也多了一丝凝重。“暗月在南方根基不浅，陨星湖若真是其重要据点，必有重兵把守，甚至可能有超越姬怜花的高手坐镇。我们需从长计议，不可贸然深入。”
沈月儿微微颔首。她虽不惧挑战，但也绝非莽撞之人。混沌真元虽强，却也需知己知彼。
行程因此放缓，不再一味追求速度，而是更加注重休整与情报收集。他们避开了繁华的城镇，专挑相对偏僻但又能获取补给的小镇村落落脚。
如此行进了数日，地势渐趋平缓，河流纵横交错，已初具江南水乡风貌。这日午后，原本晴朗的天空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空气中充满了山雨欲来的湿重。
“主人，看这天色，怕是有一场大雨。前方十里外有个‘清水镇’，算是这附近最大的镇子，是否前去避雨歇脚？”青雀查看了一下简陋的地图，在车窗外请示。
“可。”沈月儿应道。
车队加快速度，赶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之前，驶入了清水镇。
镇子比预想的要大些，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被雨水冲刷得油光发亮，两侧是鳞次栉比的瓦房店铺，一条宽阔的河道穿镇而过，数座石桥连接两岸。此时正值午后，又逢大雨，街上行人寥寥，店铺也多半上门板，只有零星几家客栈和酒肆还开着门，透出昏黄的光晕，在雨幕中显得有几分冷清。
他们选择了镇口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悦来客栈”住下。客栈掌柜是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头，眼神有些浑浊，动作也慢吞吞的，对于沈月儿这一行明显带着兵器、气质不凡的客人，并未表现出过多好奇或畏惧，只是机械地办理着入住，收了银钱，便唤来一个同样没什么精神的伙计引他们去后院客房。
雨水哗啦啦地浇落在天井的青瓦上，汇成水流，沿着屋檐滴落，在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雨水的气息。
安排妥当后，青雀和“算子”老周便借口打听路途，去了前堂，试图从掌柜和伙计口中套取些关于本地以及“陨星湖”的信息。白玉京则在房中打坐调息。沈月儿则站在二楼的廊下，望着窗外迷蒙的雨幕，混沌真元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向整个小镇蔓延开去。
雨水似乎能冲刷掉许多痕迹，但也可能掩盖一些东西。
起初，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小镇居民大多躲在家中，偶有交谈声、孩童哭闹声、锅碗瓢盆声传来，充满了市井生活的烟火气。然而，随着感知的深入，沈月儿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感觉到，在这看似寻常的烟火气之下，隐隐流动着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死寂与压抑。并非物理上的寂静，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萎靡与暮气。大多数居民的气息都显得孱弱而缺乏活力，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走了精气神。而且，在这弥漫的雨气中，她再次捕捉到了那熟悉的、令人厌恶的源晶异力波动！虽然极其稀薄，几乎与自然环境融为一体，但依旧无法逃过她对这种能量的敏锐感知。
这小镇，有古怪。
不久，青雀和老周回来了，脸色都有些凝重。
“主人，”青雀压低声音，“这镇子不对劲。我们向那掌柜和伙计打听陨星湖和周边风土人情，他们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就含糊其辞，眼神躲闪。而且，你们发现没有，这镇子上的人，无论老少，脸色都有些过分苍白，眼神也没什么神采，像是……像是都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一样。”
“算子”老周补充道：“我还注意到，镇子中央那座最大的石桥桥墩上，刻着一些奇怪的、像是祭祀用的符文，风格古老，并非本朝常见，其中蕴含的能量波动……与我们在黑风寨发现的符石有些类似，但更加隐晦。”
线索指向了镇中心的那座石桥。
夜幕在淅沥的雨声中悄然降临。雨势稍歇，但天空依旧阴沉，不见星月。镇子上早早便陷入了沉睡般的寂静，连犬吠声都听不到几声，只有雨水滴答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而诡异。
沈月儿与白玉京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夜探石桥。
两人并未惊动其他人，如同两道轻烟，悄无声息地出了客栈，融入湿冷的夜色之中。街道上空无一人，两侧房屋门窗紧闭，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那种无形的压抑感，在夜晚变得更加清晰。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镇中心那条穿镇而过的河道旁。一座三孔石桥横跨河上，在夜色中如同一条巨大的石兽背脊。桥面湿滑，桥墩上果然如老周所说，雕刻着一些扭曲的、仿佛虫蛇缠绕般的暗红色符文。此刻，那些符文在黑暗中，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肉眼难辨的暗红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
一股比白天清晰数倍的源晶异力，正从桥墩之下，顺着河道的水流，丝丝缕缕地弥散开来，笼罩着整个小镇！
“果然如此。”白玉京眼神锐利，“这桥是一个节点，有人在利用水源，缓慢地散播源晶的异力，侵蚀着镇上居民的心智与生机！”
沈月儿走到桥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冰凉潮湿的桥墩。混沌真元微微流转，与那符文中的异力产生感应。她能感觉到，这股异力并非为了制造大规模的混乱或异变，更像是一种……温和而持久的“污染”与“驯化”。它在潜移默化中，削弱人的意志，吞噬其活力，使其变得麻木、顺从，如同被圈养的牲畜。
“好恶毒的手段。”沈月儿声音冰冷。这等润物细无声的侵蚀，比直接的杀戮更加可怕。
“必须毁掉这个节点。”白玉京沉声道。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刹那——
“呵呵呵……远道而来的客人，何必如此心急？”
一个苍老、沙哑，如同夜枭啼哭般的笑声，突兀地从桥对面的黑暗中传来。
随着笑声，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一根扭曲的藤木拐杖，缓缓从阴影中走出。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黑色布衣，头发稀疏，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在黑暗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幽光。
在他身后，影影绰绰地出现了数十道身影。他们穿着普通的百姓衣物，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无一例外，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站在那里，手中却拿着菜刀、锄头、木棍等物，将桥头团团围住。
更让人心惊的是，从镇子的各个角落，还有更多这样的“居民”，正无声无息地向着石桥汇聚而来，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潮水。
那佝偻老者抬起他那双幽光闪烁的眼睛，看向沈月儿和白玉京，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清水镇的夜晚，不欢迎外人。既然来了，就留下吧……成为‘圣湖’的养料，是你们无上的荣耀。”
第15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