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时期的孽债
2022年深秋,豫北平原的玉米秆还没来得及收尽,六辆大巴就载着满当当的人往南方的盛途电子赶。车窗外的景色往后退,优富平坐在自家炕头,摩挲着被丈夫劈成两半的身份证,心里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可惜——她没去成,但同村的李梅挤在第三辆大巴上,眼里亮着对“月保底八千”的热望。
李梅到盛途电子的第一天,就被车间的流水线惊着了。机器轰鸣声里,物料盒在传送带上飞,她的手得跟着节奏快起来,连喝口水都要掐着点。同宿舍的张姐劝她:“别信那些说岗位苦的,熬到工期结束,八千块一分不少拿。”李梅点点头,把带来的咸菜坛子塞到床底,开始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可没干满半个月,车间里就有了闲言碎语。有人说隔壁线的男人为了追女工,天天买奶茶;有人说前阵子有对夫妻在这闹离婚,就因为女方在厂里认识了别人。李梅听着这些,心里忽然动了个念头。她看着自己银行卡里刚发的两千块生活费,又想起家里等着交学费的儿子、漏雨的屋顶,手指在微信上点开了一个叫陈峰的男人头像——陈峰是流水线的组长,前几天还帮她搬过重物,看她的眼神里带着些不一样的东西。
“我离婚了,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李梅给陈峰发了条消息,还配了张提前存好的、没露脸的小孩照片。陈峰秒回,语气里满是心疼,约她晚上去厂外的小饭馆吃饭。那天晚上,李梅没提车间的苦,只说自己过得不容易。陈峰听着,主动说:“以后有难处跟我说,我帮你。”
往后的日子,陈峰更是把李梅放在心上。李梅随口提了句“快到我生日了”,到了那天,陈峰直接捧着一大束红玫瑰站在车间门口,手里还拎着个手机盒子——是最新款的智能机,店员说要五千块。李梅接过花和手机,眼眶“唰”地红了,拉着陈峰的胳膊轻声说:“陈哥,我知道你对我是最好的,没人像你这么疼我。”陈峰被这话哄得心里发暖,当即提议:“今晚不加班,我带你去唱歌、洗脚,好好放松下。”
两人先去了厂区附近的KtV,李梅点了首《后来》,唱到“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时,故意瞟向陈峰,见他眼神温柔,心里又多了几分把握。唱完歌,陈峰又带她去了洗脚城,技师捏脚的时候,李梅靠在沙发上,轻声跟陈峰说“以后想多攒点钱,给孩子换个好点的学校”。陈峰没多想,只拍着胸脯说“有我呢”。
从洗脚城出来时,夜色已经深了。陈峰开着自己的二手面包车,没往宿舍方向走,而是朝着不远处的速8酒店驶去。李梅坐在副驾上,手指绞着衣角,没说话,也没反对——她知道,这一步跨出去,陈峰对她的“好”,只会多不会少。
自生日那晚之后,李梅对陈峰明显温柔了许多。在车间走廊碰见,她会主动挽住陈峰的胳膊;在抽烟区休息,她会帮陈峰点烟,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就连在餐厅吃饭,两人也挨着坐,李梅会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陈峰,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工友们看在眼里,都私下议论:“陈组长和李梅这是要成啊,看着就像要步入幸福婚姻的一对。”陈峰听着这些话,心里甜滋滋的,愈发觉得李梅是值得他用心对待的人。
那之后,陈峰更是掏心掏肺。李梅说儿子要交高额补习费,他二话不说转了三万块,还反复叮嘱“别委屈自己”。李梅把那三万块存进另一张银行卡,和自己的工资分开放。她照样每天去车间干活,只是偶尔会找借口跟工友借钱,说“陈峰最近手头紧,我先帮他周转下”。工友们看她和陈峰关系好,也没多想,你三千我五千地借,转眼就凑了八万。
工期结束那天,李梅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她收拾好行李,把陈峰送的手机留在了枕头下,在大巴启动前,拉黑了陈峰的微信。车开出盛途电子大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厂区的路灯亮着,像无数双眼睛。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行卡,一张存着八千块工资,一张存着陈峰给的三万块,还有一张存着借工友的八万,心里又酸又涩——她知道这钱来得不光彩,可一想到家里的困境,又觉得自己没做错。
李梅走后一个月,车间里的工友们开始陆续找陈峰要钱。“陈组长,之前李梅说你要周转,我借了她五千,现在该还了吧?”“我也借了三万,你啥时候给啊?”陈峰听得一头雾水,反复说“我没让她借钱啊”,可工友们都拿着聊天记录作证,说李梅明确提了“替陈峰借的”。直到这时,陈峰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被李梅骗了,那八万借款他压根不知道,全程都蒙在鼓里。
消息很快在车间里传开,有人说陈峰是伙同李梅骗钱,有人说他是被爱情冲昏了头。陈峰百口莫辩,只能一遍遍解释“我也是受害者,钱我没拿”。可没人信他,连之前关系好的同事都开始躲着他。无奈之下,陈峰只能去公安局报案。可当民警根据李梅留下的身份证信息追查时,却发现那张身份证是半年前别人丢失的,原主人根本不认识李梅,更没去过盛途电子。线索断了,这起诈骗案成了悬案。
经历了这些,陈峰在厂里彻底抬不起头。工友们的指指点点、领导的怀疑眼神,让他每天都坐立难安。过了三个月,他悄悄收拾了行李,没跟任何人告别,离开了盛途电子。离开那天,他特意去了李梅住过的宿舍楼下,看着空荡荡的窗口,心里满是苦涩——他曾以为的爱情,到头来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而他,成了这场骗局里最可笑的人。
开春的时候,盛途电子又招了一批人,工价还是八千。大巴车再一次从豫北平原出发,只是这一次,李梅的名字再也没出现在报名名单上,陈峰的名字也成了厂里不愿提起的过往。远在豫北的李梅,用骗来的钱盖了新房,给儿子转了重点学校,日子过得越来越体面。可每当夜里想起盛途电子的流水线,想起陈峰的红玫瑰,想起工友们的追问,她心里总会泛起一阵愧疚。她知道,那个地方她永远不会再去了——那里藏着她的秘密,也藏着她在特殊时期欠下的、再也还不清的孽债。
李梅眼中的“我”
我只是个想给家里修屋顶、给儿子凑学费的母亲。豫北的土坯房漏雨时,儿子冻得缩在被窝里的样子,比任何道德谴责都让我揪心。盛途电子的八千块工资不够,陈峰的好、工友的信任,不过是我凑钱的“梯子”——我知道骗来的钱烫手,知道拉黑陈峰时他会难过,可一想到家里能过上安稳日子,我只能闭着眼往前走。我不是坏人,只是在难处里,选了最不体面的路。
陈峰眼中的“我”
我曾以为“我”是能给她依靠的男人。她红着眼说“没人像你这么疼我”时,我以为找到了要好好照顾的人;她靠在我肩上点烟时,我甚至想过等她工期结束,就带她回老家见父母。可最后,“我”成了厂里的笑柄,成了被蒙在鼓里的“冤大头”。我掏心掏肺的真心,换来了一场骗局、一身骂名,连离开都只能偷偷摸摸。原来我以为的爱情,不过是她眼里的“提款机”,而“我”,是她通往“好日子”的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