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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停了。

我盯着祭坛石缝,那缕青烟早已散尽,地底符印也再未波动。仙缘镜藏在袖中,温而不显,镜面映出的黑痕如死水般凝滞。我缓缓松开剑柄,指节僵硬,掌心汗湿未干。

方才那一瞬的警觉已退,可心头却压上另一重东西。

“情劫未破,仙途难通。”

这句话,是青丘先祖在族典上亲笔所书,刻于玉碑,世代警示。我幼时读过,只当是训诫后辈莫要沉溺私情,修道之人当斩断七情六欲。可自那日墨渊封印擎苍,我守他冰棺七万年,心头血一日不断,这句话便如锈钉扎进骨缝,越挣越深。

如今它又浮上来,不是训诫,是叩问。

我垂下眼,右眼封印处忽地一烫,不痛,却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我抬手抚去,指尖触到皮下一道微凸的纹路,那是墨渊以《太上感应篇》强行镇压九尾本源时留下的封印。它本该沉寂,可此刻竟似有脉动。

我闭了闭眼。

不是魔气引动,也不是外力侵袭。这一次,是它自己醒了。

脚步声自林外传来,轻而稳,踏在碎叶上不惊尘。我未抬头,已知是谁。

叠风走到近前,停在我身侧半步,目光扫过祭坛,又落回我脸上。他没问有没有异动,也没提魔族玉简,只将一只陶盏递到我手中。

“刚煨的。”他说,“温着,别凉了。”

我接过,陶壁传来的暖意顺着掌心爬上来,盖过了方才的冷汗。茶气微苦,带着安神草的涩香,是昆仑虚常备的灵茶。

“你不该回来。”我低声道。

“约好了的。”他靠着树干坐下,与我并肩,却隔开一尺距离,“你说三息内我必至,我也说了,信你。”

我没再推拒。他知道我在查什么,也知道我不愿声张。若他不来,才是失信。

林间静得能听见叶尖露水滑落的声音。他不催,也不劝,只是坐着。这份沉默不似负担,反倒像一道屏障,把外头的风、地底的印、还有那些盘桓不去的念头,都挡在了三尺之外。

我低头看着茶盏,热气氤氲,映出我模糊的影子。那影子右眼处有一道暗痕,像裂开的釉。

“我在想一件事。”我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青丘先祖有训——情劫未破,仙途难通。”

他侧过头,等我继续。

我没有看他,视线落在茶面上:“从前我不懂,只当是警醒后人莫要动情。可如今……我开始想,若这情劫,不是泛指,而是特指呢?”

他没接话。

我咬了咬牙,还是说了下去:“若这情劫,是我师尊呢?”

话出口的刹那,右眼封印猛地一烫,仿佛有火线从识海深处窜出,直烧到眉心。我指尖一颤,险些打翻茶盏。热茶泼在手背,刺得一缩,可我顾不上疼。

那不是错觉。

封印在回应。

七万年了,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句话。即便在墨渊冰棺前独饮桃花酒,醉了也只是低语“你何时醒来”,从不敢说“我为何等你”。可现在,我竟当着另一个人的面,把这最不敢想的事,说出了口。

叠风沉默良久,才道:“你怕吗?”

我苦笑:“怎么会不怕?若情劫真是他,那我七万年血养仙身,不是坚守,而是执念;我日夜修炼,不是求道,是求一个不可能的结果。若真如此,我这一生,岂非从头错起?”

“可若不是他呢?”他忽然问。

我一怔。

“若你心中所念之人,本就是该渡的情劫,那这劫,未必是断路,而是通途。”他声音平缓,“先祖说‘未破’,没说‘不能破’。”

我握紧茶盏,指节发白。

他说得轻松,可他知道吗?墨渊是我师尊,是战神,是四海敬仰的上神。而我,哪怕身为青丘帝姬,也曾是他门下那个连剑诀都练不顺的司音。我们之间隔着身份、辈分、天规、道统……哪一样,都不是“情”字能压得住的。

“你不必现在就想通。”他似看穿我所思,“但你得承认它存在。否则,封印不会动。”

我心头一震。

对。封印不会无缘无故发烫。九尾本源之力被镇压在识海深处,唯有外力冲击或心神剧震才会引动。前几次是幻境反噬、魔气牵引,可这一次——是我自己掀开了那层盖子。

我一直在逃。

逃开那些夜里醒来的悸动,逃开讲经时不由自主追着他声音转动的目光,逃开他醒来那日,我扑进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已的软弱。我以为只要不说,不看,不认,它就不存在。

可它一直都在。

茶盏里的热气渐渐散了,我的手也凉了下来。可右眼封印处的热度却未退,反而像一块烙铁,贴在皮肉之下,提醒我它的存在。

叠风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落叶:“你该回去了。三日禁令虽过,但方才那一烫,说明封印不稳。再耗下去,伤的是根本。”

我没动。

“你还在等什么?”他问。

“我在等。”我说,“等风。”

他皱眉:“风?”

“魔族说‘风起则动’,他们等的不是天气。”我盯着祭坛,“是时机,是破绽,是内应。可风从哪里来,现在还不知道。”

“那你打算一直守着?”

“至少,要确认他们不会再回来。”

他看着我,忽然道:“你变了。”

我抬眼。

“从前你遇事,第一反应是报师尊。现在,你选择自己扛。”他顿了顿,“是因为……你不能再依赖他了,对吗?”

我喉咙一紧。

是。从前我遇险,第一个念头就是“若师尊在”。可现在,我不敢。我不敢让他知道我体内有九尾本源,不敢让他知道我封印不稳,更不敢让他知道——我对他,早已不是师徒之情。

我怕他看穿,怕他失望,怕他推开我。

可我也怕,若我不说,这一生,就真的只剩一个“司音”的名号,跪在他座下,听他讲经,看他娶妻,送他赴战,再守他冰棺,直到天地终老。

叠风没再说什么,只留下一句:“若你真想查清这风从何来,别只盯着祭坛。”

我转头看他。

“风起之前,总有征兆。”他转身欲走,“你盯着地下,可风,从来都是从上面来的。”

他走了。

林中又只剩我一人。

我低头看着茶盏,最后一丝热气消散在空气里。我缓缓抬起手,指尖再次触上右眼封印。

它还在烫。

我闭上眼,灵力轻引,仙缘镜在袖中微震。镜面浮现的黑痕依旧静止,地底符印无波动。一切如常。

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睁开眼,望向昆仑虚主峰方向。

风还没起。

但我的手,正慢慢松开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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