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声从东北方碾来,比之前更沉,更近。
我扶着玉清昆仑扇的手指微微发颤,寒玉的凉意顺着掌心爬进经脉,勉强压住喉间翻涌的血腥。方才那一声龙吟耗尽了最后的气力,五脏六腑像是被反复揉搓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深处钝痛。可我还站着,不能倒。
就在这时,一道暗红光柱冲天而起,映得半边天幕泛紫。那是结界枢纽所在,地脉震动愈发剧烈,砖石缝隙中扬起细灰,如尘雨簌簌落下。
紧接着,一声巨响撕裂战场。
一辆翼族重甲战车撞破残阵,车轮裹挟着烈火与碎石,直冲防线中央。那车上插满断箭,却仍疾驰如风,车前横梁上悬着三颗仙门弟子的头颅,面目模糊,血流未干。
“师父——!”一声哭喊自左侧传来。
我猛地转头,只见一名年轻弟子挣脱同门阻拦,拔剑就要冲出。他双目赤红,手中长剑颤抖不止。我认得他,是玄霜宗长老座下最小的徒儿,不过才修行三千年,连金丹都未曾圆满。
可那战车已至阵前。
车后跃下数名鬼将,手持巨斧劈向地面,符文崩裂,灵力紊乱。几名守阵修士被震退数步,口中溢血。而就在他们失守的刹那,一道白影疾掠而出,挡在战车前方。
是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他未持兵刃,只抬手掐诀,一道冰墙自地底升起,硬生生拦下战车去路。车轮碾过冰面,发出刺耳摩擦声。他咬牙催动灵力,冰墙不断加厚,竟将战车逼停片刻。
“快退!”他回头低喝,声音苍老却不容置疑。
可那战车猛然爆燃,火焰顺着车身蔓延,轰然炸开。气浪掀翻四周修士,我被余波扫中,一口血涌上喉头,强咽下去,舌尖已被咬破。
再抬头时,那老者已倒在血泊之中。
战车从他身上碾过,衣袍撕裂,骨骼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的右手还保持着掐诀的姿态,指尖凝着最后一丝灵光,却终究未能完成。
我脑中一片空白。
袖中仙缘镜忽地一震,镜面自行浮现画面——
一座雪山之巅,少年跪于山门前,雪落肩头,久久不动。门内走出一位老者,将他扶起,轻声道:“愿你此生护道不悔。”
多年后,同一人站在讲经台前,面对百名弟子,提笔在石碑上写下两个大字:**护道**。
昨夜营帐中,他悄悄将一枚玉符塞进那小弟子怀中,低声叮嘱:“若我不在,你莫要逞强。”
画面戛然而止。
我眼眶发热,指尖触到脸上时,才发现已有温热滑落。不是泪,是我自己都未察觉的溃决。
“住手!”一声厉喝响起。
那小弟子已冲至战车前,手中长剑劈向鬼将。对方冷笑挥斧,眼看就要将他斩杀当场。
我猛然拔出玉清昆仑扇中暗藏的短刃,旋身掷出。
清光划破硝烟,短刃插入地面,激起一道弧形屏障,将那弟子逼退数步。他踉跄跌坐,抬头望来,眼中满是悲愤。
“你死了,他更白死。”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现在流血是为了四海八荒,不是为了私仇!”
全场骤然安静。
那些原本躁动的修士纷纷停下动作,有人低头垂首,有人握紧法器,却不再妄动。我知道,他们听懂了。
我一步步走向那具遗体,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血染红了地面,他的面容已模糊不清,但我仍能认出那双曾温和注视弟子的眼睛,如今空望着灰暗的天空。
我蹲下身,伸手探向他心口。
那里尚存一丝微弱的魂息,极淡,如风中残烛。
指尖触及之处,仙缘镜再度亮起,这一次不再是影像,而是浮现出一道古老符文——封魂印。我来不及细想,咬破手指,以金莲灵力为引,在他胸前画下印记。符成瞬间,那缕魂息缓缓收入我掌心,凝成一枚玉牌。
我将玉牌递向那小弟子。
他跪爬过来,双手接过,颤抖着抱在怀中,额头抵地,无声恸哭。
“带他回山,”我说,“葬在讲经台旁。”
他点头,泪水砸在尘土里。
我没有再多言,只站起身,将玉清昆仑扇重新插回腰间。寒玉贴着肌肤,带来短暂清明。
战鼓再响。
三辆重甲战车并列推进,地面崩裂,结界光晕剧烈震颤。远处敌阵中,黑影涌动,显然主力即将压上。而我方多名修士因目睹方才惨状,灵力紊乱,阵型松动。
不能再等。
我跃上残破了望台,深吸一口气,强压喉间血腥,高声传音:“今日他死,明日可能就是我!但只要我们还在,昆仑虚的旗帜就不能倒!”
声音不大,却穿透战云,落入每个人耳中。
随即,我催动仙缘镜,目光扫向那三辆战车。镜面迅速映出其灵力流转轨迹——车轴中心嵌有鬼族符核,乃驱动枢纽;两侧轮毂藏有共鸣阵,一旦启动,可引发地脉共振,彻底击穿结界。
我立刻传音叠风:“左车轴,破核;右轮毂,截脉;中路留活口,我要知道他们还有多少后手。”
话音未落,喉间又是一甜,我闭眼忍下。
下一瞬,我调动体内残存的龙吟余韵,凝聚于掌心,猛然拍向地面。一道高频震荡自掌下扩散,直扑中路战车。车轮顿滞,符核嗡鸣,表面浮现裂痕。
叠风等人已动。
左翼突现剑光,直取车轴;右侧伏兵跃出,以雷符轰击轮毂。两声爆响接连炸开,左右战车倾覆起火。唯有中路战车仍在前行,却已失去平衡,速度大减。
我正欲再施一击,眼角余光忽见结界中枢处人影一闪。
墨渊立于高台之上,手中轩辕剑轻抬,一道金光垂落,稳住濒临崩溃的结界基柱。他并未看我,但我知他在场。那一瞬,我心头微松,仿佛有千斤重担被人分去一角。
他转身离去,身影隐入战云。
我收回视线,望向远方敌营。
烟尘滚滚,杀声未歇。那中路战车虽缓,却仍未停。车后隐约可见更多战车轮廓,正陆续驶出。
我握紧扇柄,掌心渗出血痕。
战,还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