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窒息般的黑暗。
“海啸”推进器引擎低沉的嗡鸣是这片死寂深海中唯一的声音，拖着程真、韩修、慕青虹和另外四名幸存的“逐风者”号船员，向着与沉船地点相反的方向拼命潜行。深海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着潜水服，冰冷的寒意即便有保温层也难以完全隔绝。
没有人说话，通讯频道里只有压抑的喘息声和推进器运行的噪音。每个人的脑海中还在回放着“逐风者”号壮烈殉爆的画面，悲愤和幸存者的负疚感如同铅块般沉重。
他们不敢上浮，上方海域必然已被“昆仑”的舰艇和侦察机彻底封锁。只能依靠推进器有限的动力，在深水中尽可能远地逃离。
韩修检查着腕式多功能显示器上的数据，脸色难看，通过水下通讯器低声道：“推进器电量剩余不足30%。最多还能支撑一个小时。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可以藏身或者上浮换气的地方。”
一个小时。在茫茫大海深处，这听起来如同秒针般短暂。
程真努力保持着冷静，她握紧了手中的琉璃心。它依旧沉寂，但在这绝对的黑暗和困境中，这熟悉的触感是她唯一的锚点。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储存了所有关键数据的固态存储器。
“注意节约电量，交替使用推进器，保持最低巡航速度。”程真下令，“小青虹，尝试用‘海渊之心’感知附近有无海岭、海底洞穴或者大型沉船之类的结构。”
慕青虹依言尝试，但很快无奈地回应：“范围太大了…‘海渊之心’的感知在这里也被压制了，只能感觉到很远的地方有大型生物活动，但方向不明，而且…似乎很不安。”
希望渺茫。
他们如同迷失在星际尘埃中的微光，随时可能被无尽的虚空吞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推进器的电量指示条无情地缩短。
25%...20%...15%...
绝望的气氛开始弥漫。一名年轻的船员甚至开始忍不住低声啜泣，被韩修低声喝止。
就在电量即将跌破10%的临界点时，负责断后警戒的一名队员突然在通讯频道里发出了急促的警告！
“有东西！三点钟方向！高速接近！体积不大，但速度极快！不是鱼雷…生命信号特征混乱！”
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虽然在水下效果有限），推进器也暂时停止，所有人借助潜水服的微调功能悬浮在黑暗中，紧张地望向那个方向。
一道模糊的、修长的黑影如同鬼魅般破开黑暗，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侧方不远处的海水中。它停了下来，静静地悬浮着。
借助潜水头盔上的微光夜视仪，他们勉强能看清那东西的轮廓——它大约三米长，流线型的身躯覆盖着暗色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鳞片或甲壳，没有明显的推进器或鳍，头部位置只有一个单一的、散发着微弱幽蓝光芒的晶体状器官。
它看起来…既不像地球生物，也不像纯粹的机械造物。反而…带着一丝“曦光”文明的怪异美感，却又混合着某种冰冷的、不协调的扭曲感。
是敌是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那东西头部的幽蓝晶体闪烁了几下，一道微弱但清晰的、非声波的信号直接穿透海水，传递到他们的潜水服通讯接收器上，被翻译成断断续续的词语：
“追随…幸存者…安全…点…”
重复了几遍后，那生物（或者说构造体）缓缓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游去，速度并不快，仿佛在引导他们。
“是陷阱吗？”一名队员紧张地问，“‘昆仑’的新把戏？”
韩修盯着那东西：“不像…‘昆仑’的风格是直接炮火洗地，不会玩这种引导的把戏。而且这玩意儿的画风…跟遗迹里那些东西有点像。”
程真看着那生物散发出的、与“海渊之心”有些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幽蓝光芒，又想起慕青虹之前所说的“被扭曲的曦光气息”，以及磐石关于那个阴影可能携带情报跳跃至此的分析。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她脑中形成。
“跟上它。”程真做出了决定，“保持警惕，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机会。”
没有其他选择。他们启动所剩无几的电量，小心翼翼地跟在那神秘生物的后面。
它引导着他们在复杂的水下地形中穿梭，时而绕过巨大的海山，时而潜入深邃的海沟。大约行驶了二十几分钟后，它在一片看似毫无特色的海底平原上空停了下来。
头部的幽蓝晶体再次闪烁，一道更复杂的信号传出。
下方的海底泥沙忽然无声无息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直径约四米的、光滑的金属井口！井口内壁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引导光！
那生物率先游入了井口，向下潜去。
程真等人面面相觑，但事已至此，只能咬牙跟上。
他们进入井口，向下潜行了约五十米，周围的海水突然被排开！他们进入了一个充满空气的、干燥的球形空间！
重力系统正常运作，他们稳稳地落在金属地面上。头顶的入口悄然闭合，将海水彻底隔绝。
灯光亮起，照亮了这个不大的空间。这里像是一个小型的水下登陆舱或者避难所，设施简洁，墙壁上有着熟悉的“曦光”风格纹路，但许多设备都处于休眠或半损坏状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和尘埃味。
而那个引导他们来的生物，正悬浮在空间中央，幽蓝的晶体“注视”着他们。
“这里是…‘昆仑’的那个隐藏基地？”韩修惊讶地打量着四周，但很快否定，“不对，规模太小了。像是个…前哨站？或者安全屋？”
慕青虹感受了一下，轻声道：“‘海渊之心’…这里很安静…没有外面的恶意…但它很困惑…这个‘引导者’…它的核心很古老，但外面被包裹了一层…冰冷的‘命令’…”
程真走向那个引导生物。它似乎没有敌意。
她尝试着用手中的琉璃心靠近它。
当琉璃心接近到一定距离时，引导生物头部的幽蓝晶体突然剧烈闪烁起来！它的身躯甚至开始微微颤抖，仿佛内部在发生某种冲突！
一段更加清晰、却充满杂音和干扰的信息流强行涌入他们的接收器：
“协议…冲突…原始指令：守护…引导幸存者…新指令：监视…上报…入侵者…错误…错误…”
它的声音（如果算声音的话）断断续续，充满了痛苦和混乱。
突然，它猛地射出一道光线，扫描过程真手中的琉璃心和她紧握的数据存储器。
杂音瞬间消失了。
它的声音变得清晰而坚定起来，仿佛做出了某种决定：
“最高权限认证…‘文明火种’协议激活…覆盖后续指令…数据备份点…开启…”
它侧面的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接口平台，平台上的接口形状，正好与程真手中的固态存储器吻合！
“请…保存…‘真实’…”
它说完这句话，头部的幽蓝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变成了一具安静的、失去生命的怪异雕塑。
舱室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个引导生物，或许是“曦光”文明遗留的某种自动化守护单位，但被“昆仑”发现并进行了某种程度的改造或控制，植入了监视和上报的指令。它之前引导那个阴影（可能就是它的同类）进入遗迹，并潜伏于此，本是为了执行“昆仑”的命令。
但程真手中的琉璃心，拥有更高的权限，激活了它底层原始的“守护文明火种”协议，引发了指令冲突。最终，原始协议覆盖了“昆仑”的后门指令，它选择帮助程真他们，并将这个隐秘的、连“昆仑”可能都不知道的“数据备份点”交给了他们。
程真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存储着所有关键数据的固态存储器，插入那个接口平台。
平台亮起柔和的光芒，开始读取数据。墙壁上浮现出进度条。
几分钟后，数据读取完成。平台下方弹出一个新的、结构更加复杂的接口。
“这似乎是…超远程、高带宽、一次性加密发送装置？”韩修辨认着那接口的样式，震惊道，“‘曦光’的星间通讯技术？这玩意儿能把数据直接发回基地？”
希望重燃！
程真毫不犹豫，将存储器连接上去。
“正在建立连接…加密协议匹配…寻找可用中继…连接成功！开始传输！”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一道无形的、强大的数据流通过这个古老的装置，穿透层层海水和地壳，向着未知的远方疾驰而去！
数据传输的进度条快速推进。
90%...95%...99%...
就在数据传输完成的瞬间！
整个安全屋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红色的警报灯疯狂闪烁！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外部攻击！结构完整性急速下降！自毁程序已启动！倒计时60秒！”
“昆仑”发现了这里！他们直接发动了攻击，并且触发了这个安全屋最后的自毁机制！
“快走！”程真一把拔出存储器，大喊！
那个引导他们的生物残骸突然再次亮起最后的光芒，用尽最后力量指向房间另一侧的一个紧急通道口！
闸门开启，后面是汹涌的海水！
没有时间犹豫了！
众人抓起所剩无几的装备，一头扎进紧急通道，被强大的水流瞬间冲了出去！
就在他们被冲回黑暗深海的下一秒，身后传来一声闷响，那个安全屋以及里面的所有秘密，连同那具引导者的残骸，彻底化为了海底的一团废墟和碎片。
他们再次被抛回危机四伏的深海，推进器电量早已耗尽。
但这一次，他们脸上没有了绝望。
数据已经成功发送了出去。
他们完成了任务最重要的部分。
现在，他们只需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