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归于平静，雾气缓缓合拢，像一层薄纱重新覆上若水的面容。我站在岸边，掌心贴着玉珏，那微弱的一震仍残留在指腹之下，如同心跳沉入血脉深处。青鳞靠在岩壁边，呼吸粗重，双翼焦黑蜷缩，却仍抬眼望着我。
“它刚才动了。”我说。
他没问是谁动了。他知道我说的是玉珏。
“阵法破了，灵力散得差不多了。”我低头看着水面，“可它不是回应阵法……是回应别的东西。”
话音落下，我将体内灵力缓缓引出，紫金交织的光流顺着经脉游走至掌心。玉珏开始发亮，不再是滚烫或刺骨，而是温润如初春融雪，光芒映在河面，竟让那一片死寂的水纹轻轻颤动起来。
我闭上眼。
心神沉入灵台，以意念催动玉珏之光投向河心。光晕扩散，水面像是被无形之手剖开，裂出一道透明缝隙。其中浮着一片残影，泛着极淡的金色，形如碎裂符文，边缘不断明灭，仿佛随时会熄。
那是魂魄碎片。
司音的魂魄碎片。
我睁眼，指尖微颤。
“烬羽？”青鳞声音沙哑，“你看到了什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向前一步，伸手探向那道缝隙。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碎片的刹那，水面猛然荡开涟漪，那片金光倏然跃起，直冲我掌心。接触瞬间，一股剧烈的撕扯感从四肢百骸炸开，像是有千万根细针扎进骨髓，血液逆流，喉咙发紧，眼前一暗。
我咬牙撑住，没有退。
痛楚中，我听见自己低声道：“混血之血，可承万灵……”
这是老祭司临终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他还抓着我的手腕，眼神浑浊却坚定。
此刻我主动催动体内的双族灵力，紫金光芒自经脉涌出，包裹住那片金光。玉珏紧贴心口，忽然与袖中短刃共鸣，发出一声极轻的鸣响，像是回应某种久远的召唤。
碎片终于安定下来，化作一道暖流，顺着掌心没入心口。
刹那间，画面闪现——
诛仙台上，他站在边缘，玄袍猎猎，身后是翻涌的劫云。他回头望了一眼，目光穿破三百年风尘，落在我身上。那一刻，他没有喊我的名字，可我知道他在看谁。
紧接着，是若水翻腾的画面。他的魂光散落，如星火坠河，被水流吞没。最后一瞬，他望向远方，嘴唇微动，似在低语。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我猛地喘息，扶住膝盖，冷汗顺着额角滑下。胸口闷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缓缓扎根。
“烬羽！”青鳞挣扎着要起身，“你怎么样？”
我抬起手，示意他别动。
片刻后，我慢慢直起身，睁开眼。
“是他。”我说，“真的是他。”
青鳞盯着我，声音压得很低：“魂魄主动融入你体内？这不合常理。聚魂术需施术者主导，魂魄不会自行择主，更不会轻易认人……除非……”
“除非它记得我。”我抚着心口，那里还残留着暖意，“它记得我的血，记得这枚玉珏，甚至……记得我的名字。”
青鳞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确定这不是陷阱？天族擅长幻术，也许这是他们设下的精神蛊惑，想借你之身拘禁司音残魂。”
我摇头。
“不是幻术。”我握紧短刃，刃身微鸣，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刚才那些画面……是我从未见过的场景，却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他在坠落时回头看了我一眼，那时候，我还躲在昆仑虚外的山崖上，没人知道我在那儿……可他看见了。”
青鳞怔住。
我继续道：“三百年前，他把玉珏给我，不只是为了护我性命。他是有意为之。或许从那时起，他就预感到自己会有这一天，也预感到……只有我能找回他。”
风掠过河面，吹动我的羽氅。玉珏安静地贴在胸前，不再震动，也不再发光，但我知道它还在感知，在等待。
“还有更多碎片。”我看向若水深处，“刚才那一片只是开始。他的魂散落在各处，有的可能沉在河底，有的漂在支流，甚至……已被天族截获。”
青鳞艰难地站起身，靠着石壁支撑身体：“你要去找？现在？”
“必须去。”我望向对岸枯芦丛中的石碑，“刚才那片墨黑鳞片不是偶然出现的。有人想引我们注意，或是试探反应。但既然他们敢留线索，就说明碎片不止一片藏在这条支流。”
“可你刚融合碎片，身体未必承受得住再次冲击。”他皱眉，“而且天族不会只布一个阵。上游、下游都可能埋伏着人，等你靠近就启动第二重封印。”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停。”我低头看着掌心，那里还残留着一丝金痕，“他们以为魂魄碎片是死物，任他们摆布。但他们忘了，司音的魂识还在挣扎，他在试图回来。而我能感觉到他——每一次玉珏的震动，都是他在呼救。”
青鳞看着我，许久未语。
最终，他低声道：“那你打算怎么找？凭感觉？还是等玉珏再示警？”
我摇头。
“不用等。”我将短刃收回袖中，抬手按住心口，“现在起，我不再只是寻魂的人。我是容器，是桥梁，是能让他回归的唯一路径。只要他还有一丝意识残存，就会朝我而来。”
我迈步向前，脚踩在湿滑的岸边碎石上，稳稳前行。
青鳞在身后喊住我：“若水不净，魂难安。你确定自己能承受他全部归来时的反噬？”
我没有回头。
“我不怕反噬。”我停下脚步，风吹起发丝，拂过眼角，“我只怕他等得太久。”
说完，我继续向前走去。
玉珏忽然又震了一下，比之前更清晰，方向明确指向河流上游。我放慢脚步，感知着那股牵引力，一步步靠近水边。
水面依旧如镜，却不映倒影。我蹲下身，伸手探入水中。
寒意顺着手臂爬升，但这一次，没有锁链，没有阵法，只有细微的波动，像是某种回应。
就在指尖触到底部淤泥的瞬间，远处河心泛起一圈涟漪，无声无息，却带着灵力震荡的余波。
我抬头望去。
河中央，一点金光缓缓浮出水面，悬浮半空，微微闪烁，像是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那是一片新的魂魄碎片。
它静静悬在那里，仿佛在等我靠近。
我站起身，握紧短刃，一步一步踏进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