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汐跪在若水岸边，双膝贴地，声音很轻：“我可以开始了？”
烬羽没有动。她站在河畔，手指还握着短刃的柄，指节泛白。风从水面吹来，带着一丝凉意，拂过她的袖口。她盯着灵汐的背影，一动不动。
迦叶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轩辕剑未入鞘，剑尖垂地。他的手始终搭在剑柄上，目光落在灵汐身上，没有松懈。
烬羽终于往前走了一步。她的脚步很轻，踩在湿软的泥地上，没有发出多大声音。她将短刃横到灵汐颈侧，刀锋离皮肤只有一线距离。
“你说愿赎罪，可知道‘罪’字是怎么写的？”她的声音冷得像冬夜的霜。
灵汐闭着眼，没躲。
“我母亲死的时候，也在等一个答案。”烬羽的手微微用力，刀锋划破一点皮，血珠渗出来，在颈侧凝成一道细线，“她被钉在柱子上烧了三天。没人给她理由，也没人替她说话。你今天跪在这里，说要还债——你拿什么还？拿一句‘我后悔了’吗？”
灵汐睁开眼，看着前方幽蓝的河水。“我不是来求原谅的。”她说，“我是来结束这件事的。”
烬羽冷笑一声：“你以为你献出修为，就能抹掉那些命？南荒死了多少人？翼族有多少孩子连名字都没留下就被杀了？你父皇下令的时候，你在哪？你看见了吗？你听见了吗？”
“我在。”灵汐低声说，“我在观礼台最角落的地方。我看了一整夜。我记住了每一个火堆的颜色，记住了哭声什么时候停的。”
她顿了一下。“我没敢动，是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说一句话，下一个被烧的就是我。”
烬羽的手抖了一下。
但她很快稳住。“现在你不怕了？”
“我现在怕。”灵汐转过头，直视她，“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如果我不来，血翼咒就会彻底开启。南荒会塌，地脉会断，所有活着的人，都会变成灰。我不想再看着土地一块块死掉。”
烬羽没说话。她回头看了一眼迦叶。
迦叶掌心贴着玉珏，那东西还在微微震动。他能感觉到里面的灵力波动，稳定而清晰。这不是假的。玉珏认得这种誓言，只有真正的自愿者，才能引发它的共鸣。
“它认得。”他说，“如果是骗人的，玉珏不会响。”
烬羽收回短刃，却没有放下戒备。她走到迦叶身边，压低声音：“万一这是天帝的计？万一她根本不是自愿，而是被下了咒？”
迦叶摇头。“玉珏能感应血脉意志。如果她心里有半点被迫，它不会持续震动。”
烬羽盯着灵汐看了很久。然后她问：“你知不知道献血之后会发生什么？”
“会失去所有修为。”灵汐回答，“从此不能再修仙法，也不能动用天族灵力。我的血脉会被封，终身只能当个普通人。”
“不止。”烬羽盯着她的眼睛，“你会活不长。天族之血一旦离体，就等于切断了与天地灵气的连接。你最多活三十年，而且一年比一年虚弱。”
灵汐点头。“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因为三个月前，我看到了边境村寨的尸体。”灵汐的声音开始发颤，“十二个孩子，最小的才五岁。他们手里还抓着糖纸。军令上写的是‘清除叛乱余党’，可他们只是住在靠近翼族领地的村子。”
她抬起头，看向烬羽。“那天晚上，我翻了父亲的密档。我发现，从一百年前开始，天族就在暗中挑起三界冲突。他们制造混乱，再以‘维稳’之名镇压。每一次战争，都让他们更强大。”
“而你们，只是棋子。”
烬羽沉默片刻，忽然蹲下身，伸手抓住灵汐的手腕。她的动作很快，力气也大。灵汐没挣脱。
烬羽盯着她的脉搏看了一会儿，又探了探她的体温。她的指尖微凉，呼吸平稳，没有中毒的迹象。
“你真不怕死？”烬羽问。
“怕。”灵汐答得很快，“但我更怕睁着眼看别人死。”
烬羽松开手，站起身。她后退一步，回到迦叶身旁。
两人对视一眼。
迦叶握紧了剑柄。他往前踏出一步，轩辕剑缓缓抬起，剑尖直指灵汐眉心。
“听着。”他的声音很低，却很重，“我相信玉珏的感应，也信你现在说的话。但如果你有任何异动，哪怕只是眼神闪了一下，我不等仪式完成，就会杀了你。”
灵汐看着他，没有回避。
“我接受。”她说。
迦叶没有移开剑。他又问：“你确定要这么做？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必须等到血流尽，意识将散，才能完成破咒。中途若有人打断，或者你自己退缩，整个过程就会失败，反噬之力会立刻爆发。”
“我知道。”灵汐点头，“竹简上写得很清楚。”
“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灵汐低头看了看放在地上的短匕。刀刃干净，映着若水的光。她伸手拿起它，轻轻摩挲了一下刃口。
然后她抬头，看向烬羽。
“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她说。
烬羽皱眉。“现在你还想谈条件？”
“不是条件。”灵汐摇头，“是请求。如果我死了，请把我葬在南荒的山坡上。不要带回天界，也不要立碑。让我埋在这片土地里，哪怕只是化作一捧土。”
烬羽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会是这个要求。
她看着灵汐，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天族公主，此刻跪在泥地里，脸上没有妆，衣裙也沾了尘，却比任何时候都像个人。
“你为什么非要自己来？”烬羽忽然问，“天族那么多人，随便抓一个皇室血脉不行吗？”
“不行。”灵汐摇头，“必须是真心愿意的。强迫无效。而且……”她苦笑了一下，“除了我，没人敢违抗父皇的命令。也没人真正明白，我们做错了什么。”
烬羽闭了闭眼。
她想起母亲被烧死的那天。火焰冲天，所有人都在喊“不洁”，喊“玷污”。她躲在石缝里，看着那一幕，发誓总有一天要让这片土地重生。
而现在，一个天族的人，跪在这里，说要用自己的命去赎罪。
她转头看向若水。河水静静流淌，映出三个人的身影。她的，迦叶的，还有灵汐的。三道影子靠得很近，却又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迦叶把手放在她肩上。
烬羽回头看他。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刻，她明白了。
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有些人，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一个可能。
烬羽终于把短刃收了回去。她转身走向河边，站定在若水面前。
迦叶收剑回鞘，但手仍放在剑柄上。他走到烬羽身边，低声说：“信她一次。”
烬羽没回答。她只是望着水面，许久，才开口。
“开始吧。”
灵汐低头，解开袖口的扣子。她的手很稳，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很认真。她把短匕放在膝前，双手交叠，闭上眼睛。
风掠过河面，吹起她的长发。
烬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迦叶站在她身侧，目光锁定前方。
三人静立若水之畔，谁也没有再说话。
灵汐睁开眼，伸手握住短匕的柄。
她的手指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