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叶的手还停在半空，掌心对着暗河方向。我站在他身后，看见他指尖微微颤了一下，像是察觉到什么，又像是放下了什么。
他收回手，转过身来，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次女已经跑回我们身边，拉着我的袖子说要回家吃饭。我点点头，牵起她的小手，另一只手自然地被迦叶握住。
我们沿着小路往回走，天边的光渐渐褪成淡青色。忘忧谷的风从林间穿过，吹动屋檐下的铜铃，叮当响了一声。
第二天清晨，谷口传来钟声。三界联合的庆典今日开启，各族代表陆续到来。灵汐一早遣人送来请帖，说是这次不设席位高低，也不分主客次序，只求一个“平”字。
我和迦叶换了衣裳，带着孩子一同前往广场。长子走在前面，次女蹦跳着跟在他旁边。路上遇到几个翼族少年，他们围上来打招呼，其中一个身边站着个穿粗布衫的人类男孩。长子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那男孩的肩，两人并肩往前走。
到了广场，人群已经聚齐。仙族的白袍、魔族的黑纹衣、翼族的短打劲装混在一起，没有人刻意站开，也没有人低头避让。远处有孩子追逐嬉闹，笑声不断。
我和迦叶坐在主位上，不是因为谁安排，而是大家自然而然让出的位置。灵汐坐在左侧，魔族族长坐在右侧。她抬眼看了我们一下，轻轻点头。
乐声响起，有人开始跳舞。不是某一族的传统舞步，而是东一段西一段拼出来的动作，歪歪扭扭，却没人笑话。一个魔族老人拉着一个仙族小姑娘的手转圈，自己踩错了节奏，惹得周围一阵笑。
长子忽然起身，走到场中。那个跟着他的少年有些紧张，抬头看他。长子伸出手，那少年犹豫了一下，把手放上去。下一刻，黑翼展开，带着少年腾空而起。
底下爆发出欢呼。他们飞得不高，就在人群上方绕了一圈，又稳稳落下。少年的脸通红，眼睛亮得像星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长子只是拍了拍他的背，笑了。
次女看得入神，转身就往人群里钻。我正想叫住她，却见她蹲在一个角落，面前是个魔族小女孩，膝盖磕破了，正抽着鼻子哭。次女把手贴在伤口上，掌心泛起一层柔和的光。伤口慢慢愈合，小女孩止住哭，怯生生地说了句谢谢。
次女抬起头，冲她一笑：“咱们一起玩吧。”
我看着她把小女孩拉起来，牵着手跑向其他孩子。那边已经有几个不同族群的孩子围成一圈，在学刚才的舞步。
灵汐站起身，举起手中的酒杯。全场渐渐安静下来。
她说：“为这三百年。”
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清了。
魔族族长哈哈一笑，也举起杯子：“为永远的三百年！”
他这话一出，底下又热闹起来。有人应和，有人碰杯，还有人仰头喝完，把杯子倒过来晃了晃，引得一片笑声。
迦叶侧过头，看着我。他的手一直放在桌下，此刻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指。我没有抽开，反而回握了一下。
他说：“为我们的阿烬。”
我听见自己笑了出来：“为我们的迦叶。”
我们没有再说话。周围的声音像是远了一些，又像是更近了。我知道很多人在看我们，但我们不在乎。
太阳升到头顶时，庆典进入尾声。人们陆续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孩子们还不肯走，在场中追逐打闹。长子带着一群少年练习飞行，次女则和几个女孩围坐在一起，教她们简单的疗伤术。
灵汐走过来，站在我和迦叶中间。她没说话，只是望着这片景象，很久才轻声说：“你们当年要是能看到今天，会不会少受些苦？”
迦叶摇头：“看不到，才会拼命去争。”
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傍晚时分，天空突然亮了起来。一道光柱从地面升起，直冲云霄。紧接着，四面八方都有灵力波动汇聚，像是某种共鸣被触发。
我抬头望去，只见夜空中绽开一片光华。那不是普通的烟花，而是由纯粹灵力凝成的文字——“相思入骨”。
四个古篆大字悬在天上，清晰可见，久久不散。人群中有人惊呼，有人沉默，还有人跪了下来。
我知道这不是人为安排的。这是三界的灵脉在回应什么。昆仑虚的仙气、南荒的幽暗之力、北荒的冥息，全都参与了这一刻。
迦叶站在我身边，手一直没有松开。他望着天空，眼神平静。
底下的人群开始散去，只有我们还留在原地。长子带着朋友走了过来，次女也跑回来，仰头看着那四个字。
“爹，这是你写的吗？”她问。
迦叶摇头：“是天地写的。”
“那它写给谁看的？”
他低头看我。
我也看着他。
风从山谷吹过，掀动他的衣角。远处传来一声鸟鸣，清脆悠长。
次女又问：“我们以后也能这样吗？”
长子站在她身旁，忽然开口：“你会比我们更好。”
她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
我摸了摸她的头，没说话。
迦叶的手收紧了一些。他的目光落在远方，像是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天空中的字开始缓缓消散，光点如雨落下，落在人们的发间、肩头、掌心。有人伸手去接，有人闭眼感受。
次女摊开手掌，一点光落在她手心，停留了几息，然后化作一缕暖意，钻进皮肤。
她忽然说：“我觉得，它是在告诉我们，别忘了。”
长子点头：“嗯，别忘了。”
迦叶终于开口：“我们不会忘。”
我靠在他肩上，感觉他的心跳很稳。
人群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零星几个孩子还在玩耍。月光洒在广场上，映出淡淡的影子。
远处传来鼓声，低沉缓慢，像是某种仪式的余韵。接着是一阵歌声，听不清词，只觉得温柔。
次女打了个哈欠，靠在我腿上。长子站在一旁，背挺得很直，像个小大人。
迦叶俯身抱起次女，我牵着长子的手，我们一起往回走。
路上遇到几个值守的护卫，他们见到我们，没有行礼，只是点头示意。其中一个年轻翼族士兵小声说：“今晚真美。”
我没回应，只是笑了笑。
回到家门口，迦叶把次女放进屋里，盖好被子。她迷迷糊糊说了句梦话，翻了个身睡着了。
长子站在门口，望着夜空。
“想什么呢？”我问他。
他回头看了看我，说：“我在想，将来我的孩子，会不会也这样看着星空。”
我说：“会的。”
他点点头，进屋去了。
我和迦叶站在院中，谁都没有动。夜风吹过，院子里的花枝轻轻晃动。
天空最后一点光也消失了。
迦叶忽然说：“明天，我想带你们去个地方。”
我抬头看他。
他没有解释，只是握住我的手，往屋里走。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听见屋檐下的铜铃又响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