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塞勒姆夫人精心化身的安念,抬起头,长长的、沾着晶莹雪花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被风雪模糊了具体面容、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眼神坚定如亘古磐石的男人。
她深邃得如同星空黑洞的眼眸中,一丝极难察觉的玩味和真正的惊讶飞速掠过。
她没想到,会以这样一种完全意外的方式,如此近距离地、戏剧性地接触到她的“重点观察目标”。
就在她低头,看似无助又感激地接过那颗奶糖的瞬间,她的嘴角曾有一个向上牵动千分之一秒的、绝非绝望少女该有的、带着一丝探究与兴味的微表情,快得超越人类视觉捕捉的极限,连蒋宸都仅仅感到视网膜边缘似乎恍惚了一下,以为是风雪造成的错觉。
她顺势完美地收敛起所有超凡气息与力量,将身体的控制权调整到符合“濒临冻僵的孤女”这一角色,每一个细微的颤抖,每一次呼吸的微弱,都恰到好处,被蒋宸和随后赶来的救援队员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送到了附近由教堂改成的临时安置点。
在安置点简陋却弥足温暖、飘散着淡淡消毒水气味和人群体温的门口,裹着蒋宸那件过于宽大军大衣的安念,怯生生地叫住了安排好一切、靴子上积雪未化、正准备转身继续投入下一场救援战斗的蒋宸。
“先生……”
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与怯懦,如同在寒风中被吹得瑟瑟发抖、寻求庇护的幼兽,尾音微微拉长,带着一丝令人心碎的哽咽,“我……我叫安念。我……我没地方可去了,家里……发大水的时候,都没了……”
她抬起那双此刻蓄满了晶莹泪水、如同蒙尘宝石般泫然欲泣、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都为之柔软的眼眸,仰视着蒋宸,“我听说过您,蒋先生……大家都说您是这片土地上最大的好人……我能……跟着您吗?求求您……我什么活都能做,洗衣、做饭、打扫……绝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她的手指紧张地绞着大衣过长的袖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蒋宸回头,再次对上了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灵魂的眼眸。
一瞬间,那股奇异的恍惚感再次袭来,体内沉寂的“大道系统”核心似乎又一次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与背景噪音区分地悸动了一下,并非危险的预警,而是一种……仿佛沉睡的古老程序遇到了特定识别码般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与牵引力。
那股强烈的、毫无来由的、近乎本能的保护欲,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彻底淹没了他平日里的审慎与冷静。
“好。”
他甚至没有去征询就站在身旁、眉头微蹙的陈砚和一脸好奇的夏娃的意见,便如同鬼使神差般,干净利落,甚至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意味答应了。
陈砚没有说话,只是佝偻着背,慢悠悠地走到安置点窗边,仿佛只是为了看看外面的雪势。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蒙着厚厚水汽的冰冷玻璃上,无意识地、极其流畅地画了一个古老、复杂、蕴含着某种难以理解的几何美感的符文,那图案一闪即逝,随即被他用破旧的袖子默然擦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转过身,深深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被夏娃扶着、低眉顺眼的安念,那浑浊的眼眸中闪过的,并非单纯的疑虑,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看穿了某种表象的了然与……一丝极其隐晦的警告。
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低语:“我看见了那不属于此世的光芒,但时机未至,老夫暂且……静观其变。”
夏娃则好奇地眨着清澈无邪的大眼睛,打量着这个新来的、漂亮得让她都觉得有些目眩神迷的姐姐,本能地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和自己、和陈爷爷都不同的“气息”,但天性善良的她,更多的是对这位“落难”姐姐的同情与亲近之意。
就这样,身份神秘、目的未知、力量莫测的塞勒姆夫人,以“安念”这个看似柔弱无依、楚楚可怜的化名,成功地、近乎儿戏却又充满深意地,潜入了蒋宸最核心的圈层。
就在蒋宸将“安念”安置在自己居所隔壁那间温暖、干净的房间,并嘱咐夏娃多加照顾,转身继续奔赴抗灾前线的同一时刻。
在波涛汹涌、驶向悉尼港的一艘名为“海燕号”的货船,那潮湿而阴暗的底舱里,一盏昏黄的煤油灯下,一个被奥利弗爵士重金收买、代号“信天翁”的情报员,正就着摇晃的灯光,用密码文字加密一份即将改变局势的报告。
报告的核心内容,正是如何利用“塔州总理被华人刺杀案”引发的恐慌,以及“蒋宸涉足粮食、能源、武器、安保,权力已凌驾于总督府之上”的“事实”,在即将召开的殖民地联合议会上,发起对乔治总理“渎职、纵容国中之国、危害殖民地安全”的弹劾动议,意图从根本上瓦解乔治-蒋宸的联盟。
冰冷的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沙沙作响,如同毒蛇在暗处爬行。
大雪终于在疯狂肆虐了整整一个月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力竭而止。
在蒋宸和乔治不惜代价、高效有力的应对下,维多利亚殖民地以远超其他殖民地的准备和执行力,以尽可能小的伤亡代价,艰难地度过了这次百年不遇的严寒危机。
政府的威望,尤其是乔治总理和蒋宸的个人声望,在这场“人定胜天”的战役后,被推向了空前绝后的顶峰。
这为乔治后续竞选澳洲州长,奠定了几乎不可动摇的、铁一般的民意基石。
蒋宸也因其在危机中展现出的卓越规划能力、强大组织手腕和身先士卒的领导魅力,被殖民地内外各方势力默认为未来澳洲联邦当仁不让的“总设计师”,其影响力已远远超出一个商业领袖的范畴。
蒋宸将“安念”安置在自己居所的隔壁房间,出于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和强烈的保护欲,他选择了近乎盲目的信任,并未过多追问她的来历,只是提供了无微不至的照顾。
安念也表现得异常安静乖巧,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或是独自坐在窗边,透过玻璃,望着窗外逐渐复苏、百废待兴的世界,眼神复杂难明,时而空洞,时而锐利,无人能窥知这位神秘少女心中,究竟翻涌着怎样的思绪与图谋。
而在遥远的塔斯马尼亚州以及新南威尔士州的一些灯光昏黄、弥漫着雪茄烟雾与阴谋气息的高级酒吧、私人俱乐部和庄园书房里,那些关于“华人阴谋”、“黄祸论”的恶毒低语,开始伴随着维多利亚州成功救灾、声望如日中天的消息一起,如同具有传染性的致命瘟疫般,在特定的阶层中加速传播、发酵。
嫉妒、恐惧、利益受损的刻骨怨恨与根深蒂固的种族偏见,正在不见光的角落里疯狂滋生、交织、膨胀,寻找着爆发的突破口。
冬天即将过去,温暖的阳光看似重新普照大地。
但真正的严寒,那些源自人心最深处、更为顽固和危险的敌意与算计,已然凝聚成了实质的风霜,悄然吹向了这片刚刚经历洗礼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