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然没有回头。
她能听到苏淮安压抑的惊呼，能感觉到身后几道焦急的目光，但她脚下的步伐没有半分迟疑。手中青竹杖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杖身内里的流光随着她的心跳而明灭，仿佛有生命般在回应她的决意。
崖壁陡峭，通往沉剑渊底部的路径只有一条开凿在岩石上的简陋栈道。栈道宽不足三尺，外侧就是深不见底的黑色裂缝，寒风从深渊中倒卷上来，带着刺骨的阴冷和浓郁的源暗气息。
她每下一级台阶，都能感觉到周围源暗之力的涌动加剧。那些力量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开始向她聚拢，试图侵蚀她的护体灵光。额心的圣莲印记自动亮起，淡金色的光芒与青竹杖的翠光合流，在身周形成一圈薄薄的光晕，将黑气隔绝在外。
但这样持续消耗撑不了多久。林悠然心中清明：她必须在力量耗尽前，接近祭坛，完成净化。
下方祭坛上的吟唱声越来越响。黑袍人——现在她能看清了，那是个面容枯槁的老者，眼眶深陷，皮肤如树皮般褶皱，手中骨杖顶端镶嵌着一颗幽绿的眼球状宝石——正高举骨杖，对准第一个囚笼。
“以月华为引，以血肉为祭，唤醒沉睡的深渊之主……”他的声音通过扩音法阵回荡在峡谷中，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囚笼中的百姓发出绝望的呜咽，有人开始疯狂撞击铁栏，但一切都是徒劳。
林悠然加快脚步。栈道在她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有几处木板已经腐朽，踩上去就会碎裂。好在她身形轻盈，又有青竹令时刻调整她的平衡，这才没有失足坠落。
下到一半时，她忽然心有所感，抬头看向祭坛方向。
黑袍老者的吟唱戛然而止。他缓缓转身，面具下的眼睛——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眼睛，而是两个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窟窿——准确地锁定了林悠然的位置。
“圣莲宿主……”他的声音带着惊喜与贪婪，“你竟亲自送上门来了。”
显然，林悠然血脉的气息终究还是暴露了。不过她本来也没指望能完全隐蔽——净化竹令需要调动全部力量，暴露是迟早的事。
“放开那些人。”她停下脚步，站在栈道中段，声音通过内力送出，清晰传遍整个沉剑渊，“你们的阴谋，不会得逞。”
黑袍老者笑了，笑声如同夜枭啼哭：“就凭你？一个身怀六甲、力量未熟的宿主？还是凭你手中那枚尚未完全觉醒的青竹令？”
他骨杖一挥，祭坛上的三枚竹令同时光芒大盛。墨绿、赤红、土黄三色光柱冲天而起，在夜空中交织成一个诡异的三角形图案。图案中央，一只巨大的竖眼缓缓睁开，俯瞰世间。
随着竖眼的出现，沉剑渊的水面开始沸腾。那些深入水底的铁链哗啦作响，仿佛正拖拽着什么庞然大物浮出水面。
“仪式已经开始，无可逆转。”黑袍老者张开双臂，“今夜，归墟之眼将重现世间！而圣莲宿主，你将是献给深渊之主最好的礼物！”
林悠然不再多言，双手握住青竹杖，将全部心神沉入其中。
《青木长生诀》在她体内全力运转，丹田中那三股力量——圣莲的净化、青竹的生机、漠北的苍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融合。这一次她不再压抑，不再控制，而是任由它们奔涌而出，尽数注入青竹杖。
杖身剧烈震动，内里的流光从温和的翠绿转为璀璨的金青。杖头那朵含苞待放的青莲虚影缓缓舒展，绽放出九片莲瓣。每一片莲瓣上都浮现出古老的符文，那是建木守护者传承的“青木真文”。
与此同时，她额心的圣莲印记也从淡金转为纯金，边缘的青色纹路如藤蔓蔓延，几乎覆盖了整个额头。一股神圣而古老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开来，与祭坛上那污浊的源暗之力形成鲜明对比。
黑袍老者眼中幽火跳动：“这才有点意思……但还不够！”
他骨杖再挥，祭坛上的三枚竹令同时射出一道光芒，在空中汇聚成一只巨大的黑色手掌，朝着林悠然抓来！手掌所过之处，栈道崩碎，岩石化为齑粉，连空气都仿佛被抽干了生机。
林悠然没有闪避——也无处可闪。她将青竹杖高高举起，杖头青莲完全绽放，九片莲瓣脱离杖身，在她头顶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莲花光轮。
“青莲·净世光轮！”
清喝声中，光轮与黑色手掌轰然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无声地湮灭、消融。金色与黑色的交界处，空间扭曲，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光轮剧烈波动，莲瓣一片片黯淡、碎裂，但黑色手掌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最终，光轮彻底破碎，九片莲瓣化作飞灰。而黑色手掌也只剩下浅浅一层虚影，在触碰到林悠然前彻底消散。
林悠然喷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地，青竹杖杵地支撑着身体。刚才那一击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力量，此刻丹田刺痛，经脉如被烈火灼烧。
但她成功了——成功挡下了三枚污染竹令的合力一击。
黑袍老者眼中闪过震惊，但很快被更深的贪婪取代：“好！好！不愧是这一代的圣莲宿主！你的血脉纯度，比预想的还要高！有了你，归墟之眼的开启将再无阻碍！”
他不再理会林悠然，转身面向祭坛，骨杖指向那三枚竹令：“以圣莲血脉为引，唤醒沉睡的钥匙！”
三枚竹令再次亮起，但这一次，它们的光芒中竟然开始剥离出丝丝缕缕的金色——那是被强行融入竹令的圣莲之力碎片！这些碎片受到林悠然血脉的吸引，开始躁动、挣扎，想要脱离污染，回归本源。
“不好！”黑袍老者脸色大变，“她在引动竹令中的圣莲之力！”
他想收回竹令，但已经晚了。林悠然虽然重伤，但她与那三枚竹令之间的联系已经建立。她强撑着站起，咬破舌尖，将一口淡金色的心血喷在青竹杖上。
“以我之血，唤汝真名——青木有灵，涤荡污秽！”
青竹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那光芒不再是金青，而是回归了建木最本源的“混沌之色”——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包含了天地间所有生机的色彩。
光芒如潮水般涌向祭坛，瞬间将三枚竹令淹没。
就在林悠然全力净化竹令的同时，苏淮安和莫老那边也遇到了变故。
他们按照莫老的指引，找到了那个隐蔽的洞口。洞口位于沉剑渊对面的崖壁上，被茂密的藤蔓遮蔽，若非事先知道位置，根本发现不了。
洞内是一条向下的天然溶洞，洞壁湿滑，布满青苔。莫老举着萤石灯走在前面，低声道：“这是苏家先祖在两百年前发现的密道，通往沉剑渊底部的一处古遗迹。先祖曾在遗迹中发现过建木雕刻和青木真文，推测那里可能封存着一枚青竹令。”
“那为什么当时不取走？”苏淮安问。
“取不了。”莫老苦笑，“遗迹有极强的禁制，非圣莲血脉或建木守护者无法开启。苏家世代守候，就是在等待有缘人。”
原来如此。苏淮安心中恍然，难怪父亲从未提过此事——这是只有历代家主和守门人才知道的最高机密。
溶洞越走越深，空气也越发阴冷潮湿。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前方豁然开朗——他们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地下空间。
空间中央是一座古老的石制祭坛，样式与沉剑渊上方的黑色祭坛有七分相似，但规模小了许多，而且通体由青灰色的石材建成，上面刻满了青木真文。祭坛正中，悬浮着一枚碧蓝色的竹令，竹令缓缓旋转，散发出柔和而纯净的生机之力。
“是水行令！”苏淮安脱口而出。建木七枝对应七种属性，碧蓝色正是水之象征。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祭坛周围忽然亮起数道幽绿的光芒——七个身穿黑袍的三眼教徒从暗处走出，为首的是一名手持水晶球的祭司。
“苏家的人，果然来了。”水晶球祭司冷笑，“教主神机妙算，知道你们会打这枚水行令的主意。”
莫老脸色一沉：“你们早就埋伏在这里？”
“当然。这枚水行令是开启归墟之眼的关键之一，怎能不留人看守？”祭司把玩着手中的水晶球，球内浮现出沉剑渊上方的景象——正是林悠然与黑袍老者对峙的画面，“看，你们的圣莲宿主正在拼命呢。不过很可惜，她撑不了多久了。”
苏淮安咬牙：“你们到底想怎样？”
“很简单。”祭司指着祭坛上的水行令，“这枚竹令有禁制，我们打不开。但苏家传承三百年，应该知道破解之法。只要你们打开禁制，把竹令交给我们，我可以保证留你们全尸。”
“痴心妄想！”莫老怒喝，软剑已然出鞘。
战斗瞬间爆发。
三名黑鹰卫护着苏淮安，与三名三眼教徒战在一处。莫老则独自对上水晶球祭司和另外三人。洞内空间有限，双方都无法展开全部手段，只能近身搏杀。
莫老虽然年老，但剑法精妙，一时间竟与四人战得不相上下。但苏淮安那边就危险了——他武功本就不高，全靠三名黑鹰卫拼死保护，已是险象环生。
“公子，找机会去拿竹令！”一名黑鹰卫厉声道，“我们拖住他们！”
苏淮安看着祭坛上那枚碧蓝竹令，又看向水晶球中林悠然浴血奋战的身影，一咬牙，朝着祭坛冲去。
祭坛的禁制果然强大。
苏淮安刚接近祭坛三丈范围，就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弹了回来。他试了几次，无论从哪个方向，都无法突破。
“没用的。”水晶球祭司一边与莫老交手，一边嘲讽，“这禁制是建木守护者所设，除非有圣莲血脉或完整的青木真文传承，否则根本打不开。你们苏家守了三百年，不也束手无策？”
苏淮安不理他，快速回忆着苏家古籍中关于禁制的记载。父亲临终前曾说过，苏家守护的秘密，终有一天会由“命定之人”解开。而那个命定之人……
他猛地看向水晶球中的林悠然。
圣莲血脉！她不就是圣莲宿主吗？可是她现在在上面的祭坛苦战，怎么可能下来？
除非……
苏淮安脑中灵光一闪。他想起《青木长生诀》中记载的一种秘术：以血脉共鸣为引，可以隔空传递力量。如果林悠然的圣莲血脉能与水行令产生共鸣，或许可以远程引动竹令的力量！
但这个想法太过冒险。一来林悠然此刻自身难保，能否分心他顾尚未可知；二来隔空共鸣需要双方都掌握特定的印诀，林悠然未必会；三来一旦失败，可能反噬两人。
就在他犹豫时，洞外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整个溶洞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落下。
水晶球祭司脸色大变：“不好！上面出事了！”
他看向水晶球，只见球内画面已经模糊不清，只能看到狂暴的能量乱流和冲天而起的金黑光芒。
而与此同时，祭坛上的水行令忽然剧烈震动起来！碧蓝光芒大盛，竟开始主动冲击禁制屏障！
“是圣莲宿主在引动它！”苏淮安又惊又喜，“她在尝试与竹令共鸣！”
他立刻盘膝坐下，双手结出苏家传承的“青木通灵印”，将全部心神沉入对水行令的感应中。他不知道林悠然会不会相应的印诀，但他至少可以尝试建立联系，为共鸣铺路。
祭坛上，水行令的震动越来越剧烈。碧蓝光芒如潮水般涌出，开始与禁制激烈对抗。一道道裂纹在无形屏障上蔓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水晶球祭司急了：“阻止他！”
三名三眼教徒摆脱黑鹰卫的纠缠，扑向苏淮安。莫老想救援，却被祭司和另外两人死死缠住。
千钧一发之际，水行令的碧蓝光芒忽然汇聚成一道光柱，冲破禁制，直射溶洞顶部！光柱所过之处，岩石融化，竟硬生生开出了一条垂直向上的通道！
通道的另一端，正是沉剑渊上方的战场！
沉剑渊上方，战局已经进入白热化。
林悠然以心血催动青竹杖，引动三枚污染竹令中的圣莲碎片，正在与黑袍老者进行一场无声的拉锯战。她能感觉到，那三枚竹令中的污染正在被逐渐净化，但同时，她自己的力量也在飞速流逝。
更糟的是，祭坛周围的铁链已经拖拽着某个庞然大物浮出了水面——那是一具巨大的、不知是什么生物的骨骸，骨骸通体漆黑，眼眶中燃烧着幽绿的火焰。随着骨骸的出现，沉剑渊中的源暗之力浓度暴涨，连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
“深渊之主的遗骸……”黑袍老者狂热地抚摸着骨骸，“三百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圣莲宿主，感谢你献上血脉，助我主归来！”
骨骸的幽绿火焰忽然转向林悠然，一股恐怖的吸力传来，竟是要强行抽取她的圣莲血脉！
林悠然咬牙抵抗，但力量差距太大，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精华正在一点点被抽离。额心的圣莲印记开始黯淡，手中的青竹杖也在颤抖，光芒逐渐微弱。
难道真要死在这里？
就在她意识开始模糊时，一道碧蓝光柱忽然从沉剑渊底部冲天而起，精准地照在她身上！
是水行令的力量！
光柱中蕴含的纯净水灵之力如甘泉般涌入她体内，迅速修复着受损的经脉，补充着枯竭的力量。更奇妙的是，水行令的力量与她的青竹令产生了共鸣，两股同源的生机之力交织，让她精神一振。
“这是……”黑袍老者愕然看向光柱来源，“水行令？怎么可能被激活？！”
林悠然却福至心灵。她感应到了光柱另一端苏淮安的努力，也感应到了水行令对她血脉的呼唤。她放开抵抗，任由水行令的力量与她完全融合。
碧蓝、翠绿、淡金三色光芒在她身上交织，最终化作一种纯粹的“白”——不是苍白，而是包容了一切色彩的混沌之初的白。
她睁开眼，眼中已无半分虚弱，只有洞彻一切的清明。
“建木七枝，本为一体。”她轻声说，声音却传遍了整个沉剑渊，“污染与分裂，终将回归纯净与完整。”
青竹杖在她手中再次变化——杖身拉长，杖头那朵青莲完全绽放，莲心处浮现出一枚碧蓝的虚影，正是水行令的投影。而杖身上，开始浮现出另外三枚竹令的虚影：墨绿、赤红、土黄。
她以一己之力，暂时重现了四枚青竹令齐聚的威能！
黑袍老者惊恐地发现，祭坛上那三枚污染竹令开始不受控制地飞向林悠然，想要融入她手中的青竹杖。而深渊之主的骨骸也发出不甘的咆哮，幽绿火焰疯狂跳动，却无法再抽取她的血脉。
“不！不许破坏仪式！”黑袍老者疯狂地挥舞骨杖，试图夺回控制权。
但已经晚了。
林悠然将青竹杖高高举起，四枚竹令虚影同时亮起。光芒汇聚成一道通天彻地的光柱，直冲云霄，将夜空中的竖眼图案彻底击碎！
“以建木之名——封！”
光柱炸开，化作无数光点，如暴雨般洒落。光点所过之处，源暗之力如雪消融，黑色祭坛寸寸龟裂，囚笼上的锁链自动崩解，关押的百姓纷纷脱困。
而深渊之主的骨骸，在光雨中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咆哮，缓缓沉入水底。那些铁链也随之断裂，坠入深渊。
祭祀，被强行中断了。
黑袍老者喷出一口黑血，指着林悠然，眼中满是怨毒：“你……你毁了一切！教主不会放过你的！归墟之眼……终将开启！”
说罢，他身体忽然炸开，化作一团黑雾，卷起残余的三枚污染竹令，消失在夜色中。
林悠然拄着青竹杖，看着黑雾消失的方向，长长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她脸色骤变——小腹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是刚才消耗过度，动了胎气！
她眼前一黑，软软倒下。昏迷前最后一刻，她看到苏淮安和莫老等人从那条碧蓝光柱开出的通道中冲出，正焦急地朝她奔来。
而千里之外的北境战场，萧景澜正一剑斩下敌酋头颅，忽然心口玉佩传来剧烈的绞痛。他猛地按住胸口，脸色煞白。
“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