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确定西炎玱玹得到西炎帝身死的消息会不会率军返回,但他本人必会急速赶回辰荣山,相柳很想在路上和轩辕帝偶遇交流下……
算了,大局为重,不好猜西炎玱玹的应对,此刻必须赶在轩辕军之前赶回清水镇。
义父想必已经给轩辕军准备好大惊喜……
相柳忍不住笑起来,不亲眼看到这份惊喜带来的遗憾,远甚恐吓西炎玱玹带来的愉悦感。
………………
瀛洲。
女帝的宫殿终年飘着浅淡的兰芷香,鎏金兽首炉里的沉香正燃到第三折,蓐收的身影便穿透殿外的阳光快步进来:
“陛下,西炎玱玹亲率大军,已开赴清水镇。”
小夭指尖的玉质书签“嗒”地落在《山海志》的卷页间,书页上“辰荣旧地”注解墨迹还未干透……
支着下颌望向殿外叹了口气:
“玱玹怎么老喜欢御驾亲征,偏爱御驾亲征。修为瞧着也没精进多少,想来是当帝王太辛苦没时间好好修炼。”
话头顿住,眼底漫上一层不易察觉的忧色。
战场上刀剑从不管身份高低,玱玹那点本事,若真撞上相柳……
她不敢再想下去,却偏有念头钻进来——若玱玹真死在相柳手里,该怎么办?
相柳会遭弑帝的天谴。谁也说不清这‘天谴’到底是什么。
但古籍里一直有记载,上古至今,弑帝者从无善终,或是走路时被枯藤绊住摔死,或是饮一盏常喝的清茶便呛死,皆是些看似偶然的“意外”。
相柳有九条命,那样强悍的修为总该能扛过去吧?小夭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连带着声音都添了几分烦躁:
“野心太大!好好守着西炎不好吗?
毁了浩翎还不够,偏要去碰清水镇,什么天下共主,不过是骗老百姓的名头!
百花齐放才是春,若天下只剩一种花,便是开得再艳,没有对比谁能说出它美还是不美?”
小夭望着窗外错落的花影难免想到,两个都是最亲的人,若真要选……念头刚起,她便自嘲地勾了勾唇。
若玱玹要杀相柳,她定然是站在相柳那边的——就玱玹那点能耐,想杀相柳?简直是痴人说梦!
想到此处,小夭浮起几分对自家男人的骄傲。
殿内静了半晌,只有沉香燃烧的轻响。
蓐收见小夭支着下巴出神,连鬓边的碎发垂到书页上都未察觉,便轻咳一声上前:
“陛下不必忧心。西炎与辰荣打了几百年,从未占过便宜。如今虽换了轩辕旗号,清水镇也不是没变化,相柳必有应对之法。”
“我忧心的不是相柳。”小夭翻了个白眼,伸手把碎发别到耳后,语气无奈:
“我是怕玱玹死在相柳手上——就算不是相柳故意要杀他,两军交战,意外太多。”
蓐收闻言颔首:
“相柳顾念陛下与玱玹的表亲之情,定然不会主动下杀手。但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确实难保万全。”
顿了顿,抬眸直视小夭,“陛下,为何不下令出兵增援辰荣?”
“相柳不愿浩翎掺和进轩辕与辰荣的纷争。”小夭声音虚了些:“何况……你们未必肯听我的。”
“陛下此言差矣。”蓐收右拳捶在左胸,白色朝服因动作扬起显得意气风发,语气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纵虎关一战,相柳为浩翎出战,自曝分身必被玱玹恨之入骨。若有需要,我们愿从海路派兵增援清水镇。”
小夭诧异:“两位部首也是这么想的?”
蓐收眼底满是恳切:
“玱玹图谋天下的大业不会因一个承诺改变,他迟早还要对浩翎动手,只是换做不违背诺言的方式。
辰荣军存在我们才不会成为轩辕唯一的目标,两位部首都认为不能眼睁睁看着玱玹收复清水镇。
兵力数量无法与轩辕抗衡,只能提升质量,不打战只靠演练磨砺不出英勇之师。
我等早已厉兵秣马,只待陛下诏令。只海路行军需十七门领航,需陛下出面说服落枫白。”
小夭望着蓐收忽然有些动容,起身还了一礼:
“落枫白那边交给我。你且回去整肃兵将,密切关注战局——相柳那性子,绝不会主动求援,我不懂兵法,何时出兵,全凭你们自己决断。”
说完捋了捋衣袖坐回椅子上,准备继续看《山海志》,可蓐收一直没有告退的意思。
小夭抬眼莫名与蓐收两两相对。殿内静了片刻,后知后觉地挑眉问道:
“还有事?”
蓐收忍着笑,朝书案右侧抬了抬下巴:“陛下,调兵的兵符,在那抽屉里。”
“哦!”小夭脸颊一热,慌忙拉开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八个鎏金兵符,她一股脑捧出来递过去,“要哪个?”
蓐收无奈地叹口气,上前拣了两个适配海路兵力的兵符,指尖触到冰凉的鎏金时,忍不住打趣:
“放权放得这般彻底的帝王,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
“谁愿做这帝王?我还得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小夭瘫回龙椅,揉着眉心叹气。
蓐收哭笑不得:“至少还得十年!坐在这什么地方让陛下觉得不舒服了?”
“哎……椅子很舒服,就是嫌麻烦事太多,每天不停换衣服。”
蓐收无话可说,招手让侍从铺开明黄诏书卷轴。
他念一句,小夭便提笔写一句,笔锋间带着几分不耐的潦草,待盖好大印,她便把笔一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侍从将诏书卷好递到手中,蓐收一手持诏,一手把玩着兵符,转身刚要跨出殿门,脚步却忽然顿住。
没有回头,声音却格外郑重:“陛下,为何从未想过好好治理浩翎,做个名副其实的女帝?”
小夭指尖的玉书签再次滑落,这次却没去捡。望望殿顶的斗拱、书案的奏折。
想起小时候时候坐在父王怀里看父王批阅奏折的场景,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流浪了三百年,我荒废了太多时光。而你,自小跟在父王身边学治国之道,比我更懂浩翎的山川百姓。”
抬眸望向窗外的玉兰花海,淡淡笑道:“我相信你爱这片土地,会把浩翎治理成人间乐土。”
蓐收回身深深叩首,绣着繁复纹路的白色朝服的下摆铺在光滑的青石地砖上如展翅的玄鸟,语气无比认真:
“蓐收必不辱命!”
殿外的风卷着玉兰花瓣进来,落在小夭摊开的《山海志》上,恰好遮住了“辰荣”二字。
沉香依旧在燃,这一次,烟纹却缠缠绕绕,朝着海的方向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