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如同训练有素的工兵,迅速而无声地转换场地,灯光、录音、摄影各部门重新调整位置。
“千里回家,安置骨灰!准备!” 陈开歌的声音通过耳麦清晰地传达给每一位相关人员。
Action again!
镜头跟随着伍千里。
他抱着那承载着至亲骸骨的瓦罐,一步一步,踏着湿润的竹桥路,走向那个漂浮在水面上的家——一条老旧却结实的渔船。
江南的柔美山水在他身后铺陈,却丝毫无法融化他周身那化不开的悲恸与孤寂。
他的背影在景深中显得异常挺拔,却又仿佛被无形的重量压得微微佝偻。
他走到系着渔船的岸边,脚步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熟悉的一切——船头晾晒的渔网,船舱里隐约可见的简陋家什。
这里,曾是他和大哥、万里童年所有的记忆所在。
如今,他回来了,却是以这样一种最残酷的方式。
他沉默地踏上跳板,走进船舱。
舱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水汽、鱼腥和旧木头的味道。
他的父母,两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正局促地站在舱内,母亲的眼圈还是红的,父亲则沉默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是他紧锁的眉头。
伍万里则躲在父母身后,偷偷看着二哥,脸上早没了之前的顽劣
只剩下不安和一种模糊的恐惧,他直觉那个红布包着的罐子,带来了极其不好的消息。
伍千里没有看父母,也没有看弟弟。
他的目光低垂,落在船舱中央那块还算平整的木板上。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将怀中那个用红布包裹的瓦罐,轻轻地、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仿佛生怕惊扰了里面沉睡的灵魂。
然后,在父母以及万里茫然的目光中,这个在战场上铁骨铮铮的汉子,“噗通”一声,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坚硬的船板上!
这一跪,带着千钧之力,也带着无尽的悔恨与哀恸。
他抬起头,眼眶瞬间通红,泪水在里面积蓄、打转,却被他强行忍住,没有落下。
他的声音嘶哑、颤抖,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浸透了血泪:
“爹,妈……”
他哽咽了一下,巨大的悲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用力吸了一口气,才继续用那破碎的声音说道:
“我……我没有把老大……照顾好!”
“我没有把老大照顾好!”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狭小的船舱内炸响!
又像是一把钝刀,狠狠地剐在每个人的心上!
“啊——” 母亲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哀鸣,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瘫软下去,被身旁同样瞬间老泪纵横的父亲死死扶住。
他们一直怀抱着的、那微弱的侥幸心理,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大儿子,真的没了。
躲在后面的伍万里,彻底呆住了。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二哥,看着那个放在地上的瓦罐。
他的嘴唇哆嗦着,脸色变得惨白。
伍千里说完这句话,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他深深地低下头,额头抵着冰冷的船板,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此刻,在至亲面前,他卸下了所有的坚强,露出了内心最柔软、最痛苦的角落。
船舱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母亲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父亲沉重的喘息声。
过了许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母亲挣脱了父亲的搀扶,她踉跄着,一步一步,走到那个瓦罐前。
她佝偻着身体,颤抖地伸出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像是要去触摸一个易碎的梦,又像是要去拥抱她再也回不来的儿子。
她躬身,用那双颤抖的手,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将那个冰冷的、装着儿子骨灰的瓦罐,双手捧了起来,紧紧地、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儿子最后的一丝温度。
她没有哭喊,没有质问,只是用脸颊紧紧贴着那冰冷的瓦罐。
浑浊的眼泪顺着深刻的皱纹,一滴滴滑落,砸在红布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那是一种沉默到极致的,属于母亲的,最深的绝望与哀恸。
镜头缓缓推进,捕捉着母亲紧抱骨灰罐的特写,她脸上每一道沟壑都仿佛在诉说着丧子之痛。
“卡!”
陈开歌的声音过了好几秒才传来:“……过了。”
这一声之后,现场依旧安静了数秒,仿佛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那种巨大的悲伤氛围中,无法立刻抽离。
吴璟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眼眶依旧泛红。
..................................
“卡!好,这条过了!大家辛苦了,中午休息,一点半准时开工!”
陈开歌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却也蕴含着对上午拍摄进度的满意。
随着导演一声令下,整个高速运转了近三个小时的剧组机器,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各种细碎的声响开始出现——工作人员收拾器材的碰撞声,演员们活动僵硬身体的舒展声,以及逐渐响起的交谈声。
上午的拍摄强度极大。
陈开歌对细节要求严苛,往往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要反复打磨。
叶铭现在戏份相对集中在家庭部分,但那种从顽劣少年到骤然面对家庭巨变的心理转折。
他和吴璟很自然地凑到了一起,走向剧组统一发放盒饭的区域。
两人都还穿着戏服,吴璟是一身旧军装,叶铭是那套粗布衣裤,脸上还带着特意化出的黝黑和疲惫妆效。
他们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打开还冒着热气的盒饭,里面是简单的两荤两素,谈不上精致,但能快速补充体力。
吴璟扒拉了一大口饭菜,咀嚼了几下咽下去,然后很自然地用筷子另一端轻轻点了点叶铭的餐盒边缘。
开口问道,语气像是随口闲聊,又带着前辈的关切。
“感觉怎么样,叶铭?我听辰儿说过,你拍过八佰,这电影拍起来,跟之前不太一样吧?”
叶铭正嚼着一块红烧肉,闻言停下动作,认真思考了一下,才咽下食物回答道:“璟哥,感觉……很不一样。”
吴璟经历过太多这种时刻:“演戏是‘收’着的,尤其是电影,镜头会放大你的一切。有时候,内心翻江倒海,表面上可能只需要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