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谷,深处。
这里古木参天,瘴气弥漫,是妖族世代繁衍生息的领地。与华胥国的井然有序、生机勃勃相比,此地更显原始、蛮荒,弱肉强食的法则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一股暗流,正在这古老的族群中涌动。
事情的起因,是一些胆大、或是机缘巧合下接触到《宽恕无上心经》传播的小妖。起初,它们只是好奇,偷偷模仿着那些拗口却似乎蕴含着奇妙力量的音节和呼吸法。渐渐地,一些灵智初开的小妖发现,按照那心经的法门修炼,体内暴躁的妖力竟能变得温和,脑海中那些属于野兽本能的杀戮与混乱念头,也似乎被一股清凉平和的气息洗涤。
它们开始向往……向往心经里描述的那种“内心平和”、“明心见性”的状态,更向往传说中那个人人(妖)皆可修炼、安居乐业的华胥国。
这种向往,如同野火,在年轻一代、尤其是那些在族群中地位低下、饱受欺凌的小妖心中蔓延。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支由数十名不同族类小妖组成的队伍,悄悄逃离了万妖谷,试图穿越边界,前往那传说中的“乐土”。它们中有狐妖、兔妖、草木精怪,甚至还有几头开了灵智的狼妖和熊妖。实力大多低微,最高的也不过相当于人族炼气中期,但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渴望。
“叛逃!这是叛逃!” 消息传到妖族太子敖戾耳中,这位以凶残霸道着称的龙子勃然大怒。在他看来,这不仅仅是损失了几个底层小妖,更是对妖族传统、对他权威的公然挑衅!尤其是,它们竟然是为了投向那该死的人族,投向那劳什子《宽恕无上心经》!
“追!给本太子追回来!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敖戾派出麾下精锐的妖兵队伍,前去拦截。
然而,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掌控。
一些追捕过程中,面对昔日同伴那充满向往与决绝的眼神,听着它们诉说着在华胥边境远远看到的祥和景象(有些小妖曾冒险靠近观察),部分妖兵竟也产生了动摇。追捕变得拖泥带水,甚至有妖兵私下里也开始偷偷打听那心经的内容。
更极端的案例发生了。
一只资质平庸、常年被同类嘲笑的麻雀小妖,自觉修炼无望,在族中备受冷眼。它不知从哪里听来了“转世轮回”、“投胎为人”的说法,竟将之与《宽恕无上心经》中“放下执着”、“寻求新生”的理念扭曲地结合在了一起。在一个清晨,它选择了从悬崖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短暂卑微的妖生,希冀着来世能投生到华胥,成为一个人。
这起事件,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底层小妖中炸开!虽然大部分妖觉得此举愚蠢,但也有一部分深感绝望的小妖,仿佛看到了另一条“出路”。一时间,竟接连出现了几起模仿事件!虽然都被及时阻止,但造成的恐慌和对族群凝聚力的打击是巨大的。
敖戾的镇压行动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当他亲自出手,以雷霆手段惩戒了几名“煽动叛逃”的头目时,换来的不是畏惧和臣服,而是更多隐藏的不满和无声的反抗。
“父王!那些低贱的东西都被华胥的邪法蛊惑了心智!必须用铁血手段,才能震慑宵小,维护我妖族纯正血脉!”敖戾在妖皇殿上,怒气冲冲地向闭目养神的妖皇敖天禀报,并要求更大的权限进行清洗。
一直沉默的妖皇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深邃如渊、蕴含着无尽岁月与智慧的龙目。他没有看儿子,目光仿佛穿透了殿顶,望向了遥远的方向。
“戾儿,”妖皇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威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只看到了叛逃,看到了动荡。你可曾想过,为何那《宽恕无上心经》,对我族那些心思单纯的孩儿们,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敖戾一愣,随即争辩道:“不过是些蛊惑人心的伎俩!弱肉强食,乃天地至理!我妖族靠力量生存,何须学那人族伪善的一套!”
“力量?”妖皇轻轻哼了一声,带着些许嘲讽,“那你告诉我,为何我妖族拥有力量,却始终被人族压制在这贫瘠之地?为何我族内部,纷争不断,难有宁日?那华胥国,如今连最普通的凡人农夫,都能凭借那心经和傀儡,活得比我们许多小妖更有尊严,更有希望!”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儿子:“镇压?你能镇压它们的身体,可能镇压它们心中的向往?堵不如疏,这个道理,你何时才能明白?如此蛮干,只会将更多的族人推向对立面!”
妖皇的斥责,如同惊雷,在殿中回荡。敖戾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没想到父王不仅不支持他,反而指责他行事鲁莽!
价值排序的冲突在妖族最高层爆发。太子代表的保守派坚持武力镇压和血脉纯正,而妖皇似乎看到了更深层次的问题——理念的吸引力与族群未来的出路。
“此事,你暂且不必管了。”妖皇最终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封锁边境,加强巡查即可。对于内部……朕自有考量。”
敖戾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心中充满了屈辱、愤怒,还有一丝被轻视的怨恨。他狠狠瞪了一眼殿外华胥的方向,转身大步离去,袍袖带起一阵腥风。
妖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殿内重新恢复寂静,但那无声的裂痕,已然在妖族内部滋生、蔓延。《宽恕无上心经》带来的理念冲击,正从内部悄然瓦解着这个古老而强大的族群。向往“人心”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再难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