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侯府的书房，沉水香在错金博山炉里无声燃烧，却驱不散空气里那股深入骨髓的药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寂。窗外是神都盛夏的粘稠闷热，蝉鸣声嘶力竭，如同垂死挣扎的哀鸣。书房内，光线被厚重的竹帘过滤得昏暗不明，唯有书案一角，一盏孤灯跳跃着微弱的光芒，映照着楚明昭苍白如纸的侧脸。
她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圈椅中，左手执着一支细笔，悬在铺开的雪浪笺上，久久未能落下。笔尖的墨汁早已凝结成珠，如同她此刻僵滞的思绪。蚀心虫毒的阴寒如同跗骨之蛆，在右臂深处疯狂噬咬，每一次细微的抬手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酸麻与剧痛，后背“凰焰焚城”带来的本源损耗更像一个巨大的空洞，不断吞噬着她的生命力。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水，连维持坐姿都异常艰难。
案头，堆积着几份兵部“署理”南境军务后送来的、流于形式的例行公文，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敷衍与冰冷的疏离。关于昭武讲武堂迁址神都后的具体章程、学员的后续安排，兵部更是讳莫如深，如同石沉大海。皇帝那看似荣耀的敕封与“休养”，如同无形的蛛网，将她牢牢缚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之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与希望。
【警告！宿主生命本源持续流失！蚀心虫毒侵蚀加剧！右臂运动功能永久丧失！】
【“凰焰”核心沉寂度：99.8%！能量场域无法激活！】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叹息，在楚明昭几乎一片空白的识海中回荡。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带来肺腑深处的滞涩与刺痛。
唯有左手袖袋中，那枚温润的阳符拓片，传递来一丝微弱却异常坚定的暖意，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提醒着她虎符的秘密与未竟的使命。还有……湖对岸那座森严的雍王府。自校场那日惊鸿一瞥后，萧凛再次闭门谢客，音讯全无。每日清晨送入府中的“雪魄玉蟾丸”药膏，成了维系凛哥哥生机的唯一纽带，也成了她心中最深的隐痛与牵挂。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寂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之时——
笃笃笃。
书房门被轻轻叩响，带着一种刻意的轻缓。
“进。”楚明昭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门被无声推开。进来的不是侍候的丫鬟，而是一身青灰色不起眼仆役装束的谢云琅。他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刻意涂抹的尘灰，眼底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与炽热。他反手迅速而无声地掩上门，动作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目光如同最沉重的探针，瞬间锁定了圈椅中那个因剧痛和巨大精神压力而濒临枯槁的身影。
“大人！”谢云琅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撕裂空气的清晰与激动，他快步上前，在距离书案三步之遥处单膝跪地，极其郑重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多层油布严密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双手高举过头，奉至楚明昭面前！
“属下……幸不辱命！”
楚明昭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翻涌的疲惫与沉寂被一丝微弱的惊愕所取代。她极其缓慢地、用尽力气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落在谢云琅高举的物件上。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油布，一层层揭开——
露出的，并非预想中的密报或信物。
而是一卷装帧极其简陋、封面甚至有些破损的线装书册！书页泛黄，边角磨损，显然经历了无数次的翻阅与传递。封面上，用遒劲有力、带着风霜刻痕的笔迹，写着七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女子领军十疏》！
轰——！！！
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楚明昭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巨大的震撼与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她！蚀心虫毒的剧痛仿佛都暂时麻痹了！她几乎是颤抖着伸出左手，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抓住了那卷薄薄的书册！
书册入手沉重！仿佛承载着千钧的重量！
她迫不及待地翻开！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力透纸背的蝇头小楷！字迹刚劲，条理清晰，如同最锋利的刀锋，一笔一划刻在粗糙的纸页上！从“开女学以启民智”到“设女科以拔贤才”，从“允女子入讲武堂习战阵”到“立女子凭军功入仕之法度”……整整十条！每一条都如同惊雷，狠狠劈向那禁锢了千年的铁幕！字里行间，充满了对现状的深刻剖析、对未来的宏大构想，更浸透着一种破釜沉舟、开天辟地的悲壮决绝！
这……这不仅仅是奏疏！这是号角！是旗帜！是为天下女子凿开通天之路的——开山之斧！
“这……这是……”楚明昭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颤抖和难以置信的激动，布满血丝的眼眸死死盯住谢云琅。
“回大人！”谢云琅的声音同样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喉结滚动，“此乃属下联合讲武堂数十位教习、林红缨、赵秀等百名学员骨干，并秘密联络了京中数位同情女子处境、主张新政的寒门清流御史，历时半月，呕心沥血而成！十疏之论，皆出自讲武堂演武场上的汗水，出自南境毒瘴中的血泪，出自姐妹们不甘被锁深闺的呐喊！更是……出自大人您心中那团从未熄灭的火焰！”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死死钉在楚明昭脸上，声音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属下已通过绝对隐秘的渠道，将此疏抄录数份，一份送入御史台，一份送入翰林院！明日大朝会，必有御史以此疏为凭，当廷发难！大人！时机已到！箭在弦上！请您——振臂一呼！为这煌煌大胤，为天下女子——劈开这道万古铁幕！”
明日大朝会！
箭在弦上！
楚明昭紧紧攥着那卷薄薄却重逾万钧的《十疏》，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如雪。巨大的压力如同灭世的海啸瞬间将她淹没！一边是皇帝冰冷的囚笼、蚀骨的剧痛、濒临枯竭的生命；一边是三千巾帼火种的期盼、天下女子的生路、那声在灵魂深处回荡的“女子可凭战功入仕”的誓言！
识海中，那沉寂如死灰的“凰焰”火种，在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燃料，猛地窜起一丝微弱却极其尖锐的金芒！带来撕裂般的灼痛，却也强行驱散了部分沉沦！左锁骨下的阴符胎记灼热滚烫！袖中的阳符拓片也传递来强烈的共鸣！
她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所有的痛苦、犹豫、虚弱都已被那焚尽一切的光芒彻底净化、升华！只剩下一种沉静如渊、却又足以撼动天地的磅礴力量！
“好！”一个嘶哑到极致、仿佛用尽生命呐喊的字眼，从她紧咬的牙关中迸出！
……
紫宸殿。
金砖铺地，蟠龙绕柱。九重宫阙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肃立朝臣的肩头。盛夏的闷热被殿内巨大的冰鉴驱散，只余下令人心头发冷的森严。文武百官依品秩鹄立，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御阶之下，那道身着绯色侯爵常服、脊背挺直如标枪的纤细身影上——昭武女侯，楚明昭。
她的脸色在殿内明亮的光线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上好的薄胎瓷，透着一股易碎的脆弱。宽大的衣袖遮掩着右臂的玄色护臂，蚀心虫毒的阴寒与本源损耗带来的极致虚弱，让她每一次细微的站立都如同酷刑，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紧贴着鬓角。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眸，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寒星，平静无波地直视着御座之上那道深不可测的身影，不起丝毫波澜。
御座上，帝王冕旒低垂，珠玉无声。明黄色的龙袍在光线下泛着内敛而沉重的光泽。他如同蛰伏的太古凶兽，冰冷的目光扫过阶下，带来无形的压力。
冗长的朝议如同沉闷的鼓点，在压抑的气氛中缓慢推进。盐税、漕运、河工……一件件国事在沉闷的奏对中滑过。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平静即将耗尽所有人的耐心时——
“臣——御史台监察御史，周正清！有本启奏！”
一个清朗却带着破釜沉舟决绝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大殿中炸响！
只见一名身着青色七品御史官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年轻官员，手持玉笏，一步踏出班列！他高举手中一卷明显是誊抄过的、封面有些破损的书册，声音带着撕裂空气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巨大的殿宇之中：
“臣冒死弹劾兵部、吏部、礼部诸堂官！尸位素餐，因循守旧，堵塞贤路，无视国本！致使巾帼英才，报国无门！致使煌煌大胤，自断一臂！”
轰——！！！
整个紫宸殿瞬间一片哗然！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泼入一盆冰水！所有官员都骇然失色！弹劾三部堂官？！还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御史？！疯了不成？！
“周正清！你大胆！”礼部尚书，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板的老臣须发皆张，厉声呵斥，“御前狂悖！污蔑重臣！该当何罪？！”
周正清毫无惧色，猛地将手中书册高高举起，声音带着悲怆与无匹的锐气：“污蔑？！诸位大人请看！此乃《女子领军十疏》！其上所列十条，条条切中时弊！字字泣血！句句为江山社稷计！开女学以启民智！设女科以拔贤才！允女子入讲武堂习战阵！立女子凭军功入仕之法度！此乃强国之道！兴邦之策！更是我大胤海纳百川、唯才是举之明证！”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矛头直指御阶之下的楚明昭，却又带着巨大的敬服：“昭武侯楚明昭！以女子之身，科举入仕，沙场建功！三月踏平南境，立下不世奇功！封侯拜将，爵同亲王！此乃活生生的明证！女子之才，何逊于男？！然，放眼今日之讲武堂，迁址神都，名存实亡！南境有功之巾帼学员，竟险遭充作杂役之辱！若非雍王殿下明察秋毫，及时拨乱，我大胤将失多少栋梁之才？！此等自毁长城、堵塞贤路之举，岂非误国？！岂非罪该万死？！”
“周正清！你休要妖言惑众！”兵部侍郎崔明远脸色煞白，一步踏出，指着周正清的手指都在哆嗦，“什么《十疏》？分明是蛊惑人心、动摇国本之邪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牝鸡司晨，乾坤颠倒！此乃古之至理！让女子舞刀弄枪、入朝为官？成何体统？！长此以往，纲常沦丧！国将不国！”
“荒谬！”另一名寒门出身的年轻翰林站了出来，声音带着激愤，“崔侍郎之言，才是真正的因循守旧，误国误民！何为体统？何为纲常？昭武侯之功，不是体统？巾帼学员南境浴血，护佑黎民，不是纲常？若按崔侍郎所言，那昭武侯封侯拜将，岂非也是‘牝鸡司晨’？陛下敕封昭武侯，莫非也是‘乾坤颠倒’？！”
这诛心之问一出，崔明远瞬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他的官袍！
“陛下！”一位宗室老亲王颤巍巍地出列，声音带着腐朽的傲慢，“老臣以为，周御史所言《十疏》，实乃哗众取宠，祸乱朝纲！女子者，当以贞静柔顺为本，相夫教子为责。若皆如昭武侯般……”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楚明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忌惮，“……抛头露面，争强斗狠，甚至染指兵权，此非家国之福，实乃祸乱之源！请陛下明鉴，将此等邪说妖言，连同蛊惑人心者，一并治罪！以正视听！”
“祸乱之源？”一个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撕裂喉咙的血腥气和无与伦比穿透力的声音，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楚明昭动了。
她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向前踏出一步。动作牵扯着全身的剧痛，让她身体剧烈一晃，左手死死按住了腰间象征侯爵身份的玉带，才勉强稳住身形。额角的冷汗瞬间汇聚成大颗的汗珠，沿着苍白的面颊滑落。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如同燃烧的星辰，缓缓扫过阶下那些或惊骇、或愤怒、或轻蔑、或恐惧的面孔，最终，迎上了御座之上那道深不可测的目光！
“老王爷言重了。”楚明昭的声音嘶哑到了极致，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挤出血来，却带着一种洞穿千古的悲怆与磅礴力量，“若说祸乱之源，非是女子入仕，而是——人才埋没！壮志空付！”
她的左手猛地抬起，指向殿外，仿佛指向了那千千万万被禁锢的灵魂，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呐喊：
“鹰嘴崖下，北境风雪之中，是谁开仓放粮，救活了那万千冻馁待毙的百姓？是北境的将士！其中，便有无数女子在后方筹措粮草，救治伤患！若无她们，何来鹰嘴崖下那一声‘楚将军’的呼喊？！”
“南境毒瘴弥漫，万蛇窟前，是谁以身为饵，诱敌深入？是谁在‘水眼’毒烟阵中，用命去辨识引瘴香的弱点？是我麾下巾帼讲武堂的学员！是林红缨！是赵秀！是那些被老王爷轻蔑地称为‘祸乱之源’的女子！”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凄厉与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金砖之上：
“她们用命拼出来的功劳，换来的——就是一句‘牝鸡司晨’？！就是被充作杂役的羞辱？！就是被锁回深闺、将一身才学抱负付与镜花水月的命运？！”
巨大的声浪在死寂的紫宸殿内轰然回荡！震得殿宇嗡嗡作响！所有反对者都哑口无言！连那位宗室老亲王，也被这血淋淋的事实质问得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楚明昭猛地转向御座，布满血丝的眼眸死死钉在那冕旒珠玉之后，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超越生死的明悟：
“陛下！《女子领军十疏》！非为女子争权！乃为大胤争命！开女学，启民智，则大胤万民之智倍增！设女科，拔贤才，则大胤可用之才倍增！允女子入讲武堂，凭军功入仕，则大胤之兵锋——倍增！”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有了一丝异样的清醒。识海中，“凰焰”那点微弱的金芒疯狂摇曳！左锁骨下的阴符胎记灼热滚烫！袖中的阳符拓片剧烈共鸣！
“臣！昭武女侯楚明昭！”她用尽全身的生命力，发出了最后的、足以裂石穿金的呐喊，“以吾之爵位！以吾之战功！以吾之性命——担保！”
“若立此法！三年之内，女子入仕者，必为大胤开疆拓土！牧守一方！若其功绩，不能胜于同品阶男子——”
她微微一顿，布满血丝的眼眸扫过阶下所有惊骇的面孔，一字一顿，清晰地宣告：
“臣——愿自请削爵！以谢天下！”
轰——！！！
如同万道惊雷在死寂的紫宸殿内同时炸开！巨大的声浪瞬间席卷了每一个角落！震惊！骇然！难以置信！
自请削爵！以谢天下！
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决绝！何等的——自信！
整个朝堂陷入了绝对的死寂！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阶下那道单薄却仿佛能擎天的绯色身影上！连御座之上，那冕旒珠玉都几不可察地微微晃动了一下！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楚明昭只觉得右臂的剧痛瞬间加剧，蚀心虫毒的阴寒如同冰河倒灌，瞬间席卷全身！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飘散！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晃！
就在她即将倒下的瞬间——
“臣——附议！”
一个低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与无上威压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般，清晰地响起！
只见阶下武将班列之首，雍王萧凛一步踏出！玄色亲王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俊美无俦的脸上依旧苍白，却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冷硬与威严。他并未看摇摇欲坠的楚明昭，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直视着御座，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女子领军十疏》，臣已阅过。条陈清晰，切中时弊。昭武侯所言，句句肺腑，字字为江山社稷计。女子之才，昭武侯已为明证。开此先河，非但无损国本，实乃强国之基！臣——以雍亲王之位，宗室之首——附议！”
雍亲王！附议！
轰——！！！
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再次投入一颗火星！整个朝堂彻底炸开了锅！
萧凛的附议，其分量之重，远超任何人的想象！他是宗室领袖，是军功赫赫的亲王，更是皇帝最信任的兄弟（至少表面如此）！他的表态，如同巨石投入深潭，瞬间改变了朝堂的格局！
“臣……臣附议！”兵部尚书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高声附和！
“臣附议！”
“臣等附议！”
一部分原本摇摆的官员，尤其是军中将领和务实派，立刻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出列附议！巨大的声浪瞬间压过了零星的反对！
御座之上，死一般的寂静。冕旒珠玉低垂，遮住了帝王所有的表情。只有那紧按在御案紫檀木面上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许久。
帝王低沉平静的声音缓缓响起，如同古井无波，却清晰地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女子领军十疏》……”
“着翰林院、兵部、吏部、礼部，会同昭武侯——详议。”
“议定章程，报朕御览。”
详议！
没有否定！没有斥责！而是——详议！
这看似平淡的两个字，却如同在万古铁幕上，凿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透进了第一缕刺目的阳光！
巨大的狂喜如同灭顶的潮水瞬间涌来！周正清等年轻官员激动得浑身颤抖！林红缨若在此，定会喜极而泣！
楚明昭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松弛！巨大的虚脱感和一种灭顶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就在她即将软倒的瞬间——
一只戴着玄铁护腕、稳定而有力的手臂，如同早有预料般，瞬间扶住了她的后腰！
是萧凛！
他不知何时已一步抢至她身侧！动作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那冰冷的玄铁护腕隔着薄薄的衣料，紧贴着她腰侧的肌肤，带来一阵强烈的战栗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灼热！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抬起，似乎想去扶她苍白汗湿的脸颊，却在半空中猛地僵住！
楚明昭的身体软软地靠在他坚实有力的臂弯里，沉重的侯爵冠冕微微歪斜。极致的疲惫和剧痛让她意识模糊，只能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是萧凛那张近在咫尺、俊美无俦却冰冷依旧的脸庞。兜鍪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那目光极其复杂，翻涌着惊涛骇浪——有未散的冰冷，有巨大的审视，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深不见底的探究与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后怕？
“昭……”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巨大困惑的字眼，再次不受控制地从萧凛紧抿的唇间逸出。太阳穴传来一阵熟悉的尖锐刺痛！眼前仿佛又闪过女子苍白染血的脸和撕心裂肺的呼唤……与怀中这张疲惫脆弱却倔强的脸庞瞬间重叠！
他猛地蹙紧眉头，强行压下那翻腾的剧痛和混乱的记忆碎片。扶住楚明昭腰肢的手臂却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仿佛怕她下一刻就会化作烟雾消散。
楚明昭的意识在剧痛和虚弱的海洋中沉浮。鼻息间全是他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气和冰冷的铁锈味道。那一声微弱的“昭”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
虎符的裂痕在袖中嗡鸣。
铁幕的缝隙在玉阶之上悄然开启。
而神都的棋局，在惊雷与血火之后，终于迎来了破晓的第一缕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