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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的烈日仿佛能将岩石烤化,滚烫的黄沙蒸腾着扭曲的热浪,一直延伸到天际线与钴蓝色的苍穹相接。萧楚城这座在死亡沙海中倔强萌芽的绿洲,如同巨人掌心的一颗绿翡翠,在无垠的金色炼狱中艰难喘息。

营地的土墙在日复一日的风沙侵蚀下,颜色愈发深沉。新挖的引水渠带来了雪山融化的冰水,在绿洲边缘的洼地艰难地滋润出几片稀疏但倔强的青绿。流民们脸上刻着的麻木与绝望,被一种混合着疲惫、警惕和微弱希冀的复杂神色取代。妇人们在水渠边浆洗衣物,孩童们在胡杨稀疏的树荫下追逐打闹,男人们则轮班值守在简陋的了望塔上,警惕地扫视着沙海深处可能出现的沙匪踪影。

营地中央那座最“坚固”的棚屋内,气氛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沉疴气息。

楚明昭靠在铺着厚厚干草和洁净粗布的简易床榻上。林红缨刚刚喂她服下今日的汤药,浓重的苦涩在舌尖弥漫开,又被温水艰难地冲下。她的脸色比前几日稍缓,褪去了那种濒死的灰败,却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被反复漂洗的旧帛。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半阖着,布满了蛛网般猩红的血丝,目光涣散地落在对面土墙上摇曳的光斑。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胸深处那致命的箭创,带来阵阵沉闷的钝痛,让她眉心无意识地紧蹙。

那只包裹着白麻布的右手,安静地搁在身侧。掌心下方,那道被青铜残刃压出的深红发紫的狰狞烙印,在白麻布的包裹下依旧隐隐作痛,如同一个沉默的、刻在灵魂上的问号。枕边,那块用粗布包裹的、半截冰冷的青铜残刃,依旧静静地躺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散发着无形的寒意。

棚屋的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沾着沙尘的手从外面掀开。

萧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青铜面具在门口刺目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他披着那件半旧的灰褐色斗篷,内里的靛青色劲装下,肋下包裹的绷带边缘依旧可见暗红的湿痕。他手中提着一个不大的皮囊,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精准地落在楚明昭苍白脆弱的脸上,在她搁在身侧的手上短暂停留,再扫过枕边那凸起的粗布包裹。

“今日如何?”低沉沙哑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林红缨立刻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回城主,药已服下。气息稍稳,但……”她看了一眼楚明昭依旧紧蹙的眉心,“内里的伤,非药石能速愈。”

萧凛微微颔首,不再追问。他迈步走进棚屋,空间瞬间显得逼仄。他将手中的皮囊放在榻旁的小木墩上,发出轻微的闷响。皮囊口没有系紧,露出里面一卷卷边缘磨损、纸色发黄的陈旧书稿,以及几支磨秃了尖的炭笔。

“你的东西。”他简单地吐出三个字,目光落在楚明昭脸上,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

楚明昭涣散的目光极其缓慢地从墙上的光斑移开,落在那个皮囊上。当看到里面露出的陈旧纸卷边缘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刚劲字迹时,布满了血丝的瞳孔极其轻微地收缩了一下。那是她前世在讲武堂初创时,呕心沥血写下的关于练兵、布阵、器械改良的诸多心得与构想,其中不少在南疆黑石峡“凤点头”一役中得到了残酷的验证。沙暴袭营那夜,这些东西被林红缨拼死从倒塌的角落里抢出,一直由她保管。

她沾着药渍、干裂的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艰难地、用那只包裹着白麻布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探向皮囊。

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皮囊口和里面冰凉的纸卷,带来一丝真实的触感。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勾住了一卷书稿的边缘,试图将其抽出。然而,虚弱的身体和受伤的手掌让她这个简单的动作变得异常艰难,书稿只被拖出了一小截,便无力地滑落回皮囊深处。

林红缨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想要帮忙。

“让她自己来。”萧凛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定住了林红缨的动作。

棚屋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死寂。只有楚明昭沉重艰难的呼吸声,以及她指尖与粗糙纸卷摩擦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她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皮囊口,布满了血丝的瞳孔深处翻涌着巨大的不甘和一丝被强行点燃的、属于“惊凰”的执拗。那只包裹着白麻布的右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再次泛起青白色,掌心烙印的位置传来尖锐的刺痛!她咬着牙,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再次探手进去,指尖死死抠住那卷书稿的轴心!

这一次,书稿被她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拖拽了出来!

当那卷边缘磨损、纸色发黄、用麻线仔细装订的书稿完全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下时,楚明昭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封面上,用浓墨书写的四个大字力透纸背,带着一种破开混沌的磅礴气势——

《女将兵法·初纂》!

这是她前世心血的核心!是她在无数个呕心沥血的深夜,在演武场的泥泞中,在边关的烽火里,一点点积累、推演、验证的结晶!是她想为天下执剑女子开辟道路的基石之一!

她的指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抚过封面上那熟悉的墨迹,仿佛在触碰一个遥远而滚烫的旧梦。肺腑深处传来撕裂般的钝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摇晃。

萧凛冰冷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青铜面具遮蔽了所有表情,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清晰地倒映着她苍白脸上那混合着巨大痛苦与执着的光芒,以及她指尖抚过书稿时那近乎虔诚的颤抖。他沾满沙尘的大手在身侧几不可察地握紧,又缓缓松开。

楚明昭喘息着,艰难地将这卷《初纂》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块冰冷的炭火。她深陷的眼窝缓缓抬起,涣散的目光穿透弥漫的药味和昏黄的光线,落在门口那道沉默如山的灰褐色身影上。沾血的唇翕动着,嘶哑破碎的声音如同砂纸磨过锈蚀的铁器:

“纸……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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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日头毒辣得能将人烤干。营地的了望塔上,值守的汉子舔着干裂的嘴唇,眯着眼,在刺目的光线下艰难地扫视着远方滚烫的沙海。突然,他浑浊的眼中爆射出惊疑的光芒!

“驼铃!有驼铃!”他扯着沙哑的嗓子,朝着营地下方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

这声嘶吼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整个营地瞬间骚动起来!

驼铃声!在这片死亡沙海的边缘,除了他们这些挣扎求生的流民和凶残的沙匪,能带来驼铃声的,只有那些穿梭于东西、行走在刀锋上的商队!

了望塔下,正在带人加固一段土墙的巴图尔猛地丢下手中的石锤,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豹子,几步窜上旁边一辆废弃的辎重车顶,手搭凉棚极目远眺!

只见东南方向的地平线上,一片蒸腾扭曲的热浪之中,一支规模不小的驼队正缓缓行来!数十头高大的双峰骆驼披着防沙的粗麻罩衣,背负着沉重的货物,在滚烫的沙地上留下长长的足迹。骆驼颈下硕大的铜铃随着步伐摇晃,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叮当声,穿透灼热的空气,清晰地传入营地!

驼队前方和两侧,是数十名骑着健马、身着统一靛蓝色劲装、外罩防沙斗篷的护卫。他们身形精悍,马鞍旁挂着长刀和弓箭,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队伍中央,簇拥着几辆由健壮骆驼牵引的、带有封闭车厢的篷车。

“是商队!大胤的商队!看旗号!”巴图尔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指着驼队前方一面在热风中猎猎招展的靛蓝色旗帜!旗帜上,用银线绣着一个繁复的“谢”字徽记!

“谢”字旗!神都谢家!大胤境内数一数二、以诚信和实力着称的豪商巨贾!他们的驼队,是这死亡之路上最珍贵的活水!

营地里瞬间沸腾了!流民们如同久旱逢甘霖,纷纷涌向营地简陋的木栅栏门,妇人们抱着孩子,汉子们伸长脖子,眼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渴望!商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急需的盐巴、布匹、药材、铁器!意味着活下去的希望!

萧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营门口,青铜面具在刺目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巴图尔和一众流民汉子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安静下来,自觉地在他身后列成两排,只是眼中的热切丝毫未减。

驼队在距离营地百步之遥处停下。护卫们训练有素地散开警戒,动作间带着行伍的利落。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从队伍中央的篷车中跳下,带着两名护卫,快步走向营门。他身材微胖,脸上带着常年行走风沙的沧桑,但眼神精明,步履沉稳。

“敢问,前方可是‘萧楚城’的义民?”管事在营门外站定,对着门内戴着青铜面具、气度沉凝的萧凛,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声音洪亮,“在下谢福,乃神都谢氏商队管事,行商至此,听闻贵地新立,特来拜会城主,并看看有无互通有无之处。”他的目光扫过营地简陋的土墙和衣衫褴褛但眼神热切的流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正是。”萧凛低沉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言简意赅,“谢管事远来辛苦,请入内叙话。”他侧身让开道路,动作间牵动了肋下伤口,让他面具下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沉重了一瞬。

谢福道了声谢,带着护卫走进营地。流民们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敬畏又好奇地看着这位来自繁华神都的大管事。巴图尔立刻指挥人手,将商队引导到营地中央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帮忙卸下骆驼背上的部分货物。

临时充当会客场所的棚屋内,光线依旧昏暗。萧凛与谢福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粗糙的木案。林红缨沉默地侍立在萧凛身后,如同一尊玄铁雕像。谢福带来的两名护卫则守在门外。

“城主气度不凡,以流民之身,竟能在这绝地立城,收拢人心,实乃大才!”谢福寒暄几句,话语中带着由衷的赞叹,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萧凛青铜面具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和挺直的腰背,心中暗自凛然。此人绝非寻常流民头领!

“时势所迫,求存而已。”萧凛的声音听不出波澜,“谢管事此来,想必不止互通有无?”

谢福哈哈一笑,眼中精光一闪:“城主快人快语。实不相瞒,此次西行,一是循例行商,二来,也是受我家少主所托,探听西戎残部动向,并留意一位……故人踪迹。”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试探,“不知城主可曾听闻过‘护国女侯’楚明昭殿下的消息?她……是否真的如传闻所言,已陨落于玉门关外?”

棚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

萧凛身后,林红缨玄铁面甲下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按在刀柄上的手瞬间绷紧!

萧凛端坐如山,青铜面具冰冷地对着谢福,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唯有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他沉默片刻,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如同冰冷的石块砸落:

“楚侯之事,天下皆知。谢管事何出此问?”

谢福被那面具后毫无波澜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紧,连忙拱手道:“城主息怒!是在下失言了!只是我家少主与楚侯渊源极深,更是对楚侯生前所倡‘女子执剑卫国’之志钦佩万分!少主常言,楚侯虽逝,其志不灭!”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激动与自豪的神色:“说来也巧!在下此次离京前,神都刚发生了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与楚侯所倡之志,息息相关!”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萧凛的反应,见对方依旧沉默如山,才接着说道:“当朝太子太傅谢清源大人之嫡子,新科状元郎谢云琅谢大人!于殿试策论之上,当着陛下和满朝文武的面,力陈‘天下英才,无论男女,皆为国本’!痛斥前朝遗毒,请开女子科举之先河!引经据典,字字珠玑,将那些顽固老朽驳斥得哑口无言!”

谢福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浓烈的兴奋:“陛下圣明!竟当场准奏!着即修订《大胤科举新制》,增补‘女子经考核优异者,可入州府官学,授同等廪生资格,参与乡试、会试’之条!虽阻力重重,但圣旨已下!谢云琅谢大人更是被陛下钦点为第一任‘督学女科’特使,总揽新制推行!神都内外,多少闺阁女子闻讯喜极而泣!楚侯在天之灵若是有知,想必……”

“咳…咳咳咳……”

一阵极其压抑、撕心裂肺的呛咳声,猛地从棚屋的里间传来!打断了谢福激昂的话语!

那咳嗽声如同破败的风箱,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肺腑深处撕裂般的痛苦,瞬间揪紧了所有人的心!

萧凛搭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青铜面具瞬间转向里间的方向!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清晰地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悸!

林红缨更是脸色骤变,顾不得礼节,转身一个箭步就冲向了里间的门帘!

谢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在当场,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愕然地看向里间方向,又看看瞬间气息变得无比冰冷的萧凛,心中疑窦丛生:这棚屋里……还有谁?

里间。

楚明昭的身体在简陋的床榻上剧烈地弓起!如同离水的鱼,每一次咳喘都牵扯着左胸致命的箭创,带来灭顶般的剧痛!她死死地用手捂住嘴,试图压制那汹涌而上的腥甜,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布满了痛苦的血丝,瞳孔因剧烈的刺激而涣散失焦!

女子科举……开了?

谢清源之子……谢云琅……督学女科……

这几个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濒临崩溃的意识上!前世无数个在讲武堂孤灯下呕心沥血的深夜,无数次面对朝堂攻讦“牝鸡司晨”的冰冷唇舌,那道被她亲手刻在昭武城青铜匾额上的“愿天下巾帼,皆可执剑卫国”……无数画面裹挟着巨大的悲怆、孤寂与此刻翻江倒海般的巨大冲击,在她胸腔内疯狂冲撞!

喉头的腥甜再也无法压制!

“噗——!”

一大口粘稠、暗红的淤血,如同绝望的泼墨,猛地从她紧捂的指缝间狂喷而出!狠狠溅射在身前那卷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女将兵法·初纂》书稿上!暗红的血点如同凄艳的梅花,瞬间在发黄的纸页上洇开,染透了那力透纸背的墨迹!

“殿下——!”冲进来的林红缨看到这一幕,肝胆俱裂!凄厉的悲鸣响彻棚屋!她扑到榻前,不顾喷溅的污血,用身体死死撑住楚明昭向后软倒的残躯!

外间,萧凛沾满沙尘的大手猛地按在粗糙的木案边缘!坚硬的木质在他指腹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高大的身躯霍然站起!青铜面具冰冷地转向被里间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谢福,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爆射出骇人的寒芒,声音如同九幽寒冰:

“出去!”

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威压和一种近乎实质的杀气,瞬间让谢福如坠冰窟!他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带着护卫退出了棚屋,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萧凛不再理会谢福,大步冲向里间!厚重的布帘被他一把掀开!

昏黄的光线下,楚明昭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倒在林红缨怀里,脸色惨白如金纸,唇边、胸前、怀中的书稿上,尽是刺目的暗红血污!她的身体因剧痛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而微微颤抖,深陷的眼窝中,瞳孔涣散失焦,唯有那只包裹着白麻布的手,依旧死死地抓着那卷被鲜血浸染的书稿,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死白色!

萧凛沾满沙尘的大手伸出,并非去搀扶,而是极其精准、迅猛地扣住了楚明昭的手腕!一股沉稳浑厚、如同怒潮般的内力,不顾一切地、强行渡入她枯竭混乱的经脉!试图强行压制那翻涌的气血和撕裂的痛楚!

“呃……”楚明昭的身体在他内力冲击下猛地一震,涣散的瞳孔似乎有瞬间的凝聚,沾满血污的唇翕动着,极其微弱、破碎的声音如同风中游丝:

“书……给他……”

她的目光,穿透了剧痛与涣散,死死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投向那卷被她鲜血浸染的《女将兵法·初纂》!再缓缓抬起,极其艰难地对上萧凛青铜面具后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

那眼神里,没有哀求,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重的托付!一种跨越了百年恨意、在生死边缘被强行点燃的薪火传承之志!

萧凛扣着她手腕的大手猛地一紧!渡入的内力瞬间变得更加磅礴而精准!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死死锁住她涣散瞳孔中那点执拗的光芒,仿佛要将她的意志刻入灵魂深处!

“好。”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重锤砸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穿透力,清晰地送入楚明昭濒临涣散的意识中。

他沾着血污的大手,极其缓慢地、却又异常坚定地,从她冰冷僵硬、紧抓着书稿的手指间,一点点地将那卷浸染了鲜血的《女将兵法·初纂》抽了出来!

暗红的血渍在发黄的纸页上如同盛开的彼岸花,触目惊心。

萧凛看也没看,将那卷染血的兵书紧紧攥在手中。他另一只手依旧扣着楚明昭的手腕,渡入着支撑性的内力,目光却如同燃烧的寒星,穿透里间的门帘,投向棚屋外那个惊魂未定的身影,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斩断一切的铁血威压:

“谢福!进来!”

谢福战战兢兢地再次踏入棚屋,看到里间门口萧凛手中那卷染血的兵书,以及榻上气息奄奄、被林红缨死死护住的身影,心头剧震,瞬间明白了什么!巨大的惊骇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萧凛将那卷染血的《女将兵法·初纂》递到谢福面前。书卷边缘还在滴落着暗红的血珠,砸在夯土地面上,洇开小小的深色斑点。

“将此物,”萧凛的声音透过青铜面具,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却带着一种重逾山岳的力量,“亲手交予谢云琅。告诉他——”

他顿了顿,深不见底的眼眸扫过书卷上那刺目的血渍,再缓缓抬起,如同实质的刀锋刺入谢福的眼底:

“此乃薪火。莫负……血染之路!”

谢福双手颤抖着,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极其郑重地接过了那卷沉甸甸、浸染着鲜血的兵书。书卷入手,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温热和那浓郁得化不开的铁锈腥气。他用力地、深深地躬下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穆和一丝哽咽:

“诺!小人谢福,以性命担保!必亲手将此……薪火……送至少主手中!不负所托!”

他不再多言,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干净的油布将那染血的书卷层层包裹好,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抱着稀世珍宝,再次对着萧凛和里间的方向深深一躬,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带着一种悲壮的决绝。

棚屋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唯有楚明昭沉重艰难的喘息声和林红缨压抑的啜泣声。

萧凛缓缓松开扣着楚明昭手腕的手。渡入的内力已然稳住她濒临崩溃的心脉,但巨大的消耗和肋下的剧痛让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沉默地站在那里,青铜面具冰冷地对着榻上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楚明昭,以及她胸前、书稿上那刺目的暗红。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沾着血污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力度,抚过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隔着衣料和冰冷的面具,仿佛能感受到内甲暗格中那二十支紧贴肌肤的箭矢坚硬的轮廓,以及箭尾深刻清晰的“同生”刻痕传来的、如同烙印般的微温。

他沾满血污的手指蜷缩起来,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最终,他猛地转身,灰褐色的斗篷在昏暗中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大步走出了棚屋,将那片弥漫着血腥、药味和无声誓言的死寂,留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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