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十郎的脚步沉稳。
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
他身后，嫂子们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尤其是大嫂苏宛月，她一边指挥着妹妹们手忙脚乱地把院子里挂着的肉干、狼皮往屋里搬，一边心里翻江倒海。
她想起了以前的赵十郎。
那个时候，别说村里的地痞无赖，就是寻常村民路过，多看一眼院子，他都会点头哈腰，甚至主动从家里拿东西出去讨好别人。
懦弱，无能，败家。
那才是他。
可现在呢？
他独自走向那五个来者不善的村民，背影里，只有冷硬和不屑。
他……真的像换了一个人。
不，他就是换了一个人。
一个让她们感到陌生，却又忍不住想要去依赖的……男人。
“都快点！”
苏宛月压下心头的杂念，催促道。
她知道，十郎这么做，是在保护这个家。
保护这些肉，这些皮子，这些他们拼了命才换来的过冬希望。
很快，院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藏得严严实实。
赵十郎走到门后，并未立刻开门。
门外的叫骂还在继续。
“王八犊子赵十郎！你给老子开门！”
“再不开门，老子就砸了！”
王二狗的声音尤其嚣张。
赵十郎的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猛地拉开了门栓！
吱呀——
沉重的木门向内洞开。
刺眼的晨光涌入，让门外五人下意识眯起了眼。
当他们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时，那嚣张的叫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赵十郎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口。
他身上，披着那件头狼的皮。
硕大的狼皮大氅将他完全笼罩，银灰色的毛皮在阳光下流淌着金属般的光泽。
那颗狰狞的狼头就搭在他的左肩，獠牙半露，空洞的眼眶仿佛正死死盯着他们。
一股浓重的，仿佛还未干涸的血腥气，混合着野兽的原始凶性，扑面而来。
王二狗五人，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
是一头刚刚饱餐完毕，正在用粗糙舌头舔舐利爪的猛兽。
他们五个人的气势，瞬间被压垮。
“你……你们……”
王二狗喉咙发干，嘴唇哆嗦着，半天挤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准备质问赵家是不是发了横财，准备软硬兼施地讨要好处。
可现在，在赵十郎那双幽深眼眸的注视下，他感觉自己就是那只被蛇盯住的青蛙，浑身僵硬，血液都快要凝固。
“有事？”
赵十郎开口，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冰碴。
“没……没事……”赵三麻子搓着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们……我们是听说昨晚动静挺大，过来看看，看看你们家……是不是需要帮忙……”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心虚。
赵十郎笑了。
那笑容没有半分暖意，只有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嘲弄。
“帮忙？”
他向前踏出一步。
王二狗五个人，就像被火燎了尾巴的野狗，齐刷刷地向后狼狈地退了一大步，差点撞在一起。
“前几天，黑风寨的王麻子带着几十号人来砸门的时候，你们在哪？”
赵十郎的声音，陡然转冷。
“昨晚，狼群围攻，嚎叫声响彻半个村子的时候，你们又在哪？”
他每问一句，五个人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他们能在哪？
他们当然是躲在自己家里，用被子蒙着头，吓得瑟瑟发抖！
“我赵家最需要人帮忙的时候，没见到你们任何一个人的影子。”
赵十郎的目光，在他们脸上缓缓扫过。
那目光不锐利，却沉重如山，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
“现在，天亮了，风平浪静了，你们跑过来说要帮忙？”
他伸手指了指王二狗等人身后，那还没完全清理干净的，被血染红的雪地。
“你们是想帮着分肉吧？”
这句话，被他轻飘飘地说了出来，却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五个人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王二狗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被一个以前他们谁都看不起的浪荡子，当面如此羞辱，他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赵十郎！你别给脸不要脸！”王二狗恼羞成怒，壮着胆子吼道。
“你别以为你走了狗屎运，猎了点东西，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我告诉你，我们可都是一个村的！按照村里的规矩，你家得了好东西，就得分给大伙儿一点！不然，你就是全村的公敌！”
他开始扯虎皮，拉大旗，想用整个村子来压赵十郎。
“对！我们是一个村的，你就该救济我们！”
“你家这么多寡妇，就你一个男人，吃得了那么多肉吗？放着不也臭了！”
“分我们一点，我们还能念你个好！”
剩下几个人也跟着起哄，贪婪的嘴脸暴露无遗。
赵十郎看着他们这副丑恶的嘴脸，心底那丝本就微弱的耐心，彻底耗尽。
他不再废话。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五指张开，然后猛地攥紧。
嘎嘣！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节爆鸣声，在死寂的空气中清晰可闻。
那是一只能轻易撕裂虎豹，能一箭射穿人头骨的手。
王二狗的瞳孔，猛地一缩。
村里关于赵十郎的传闻，疯了一样在他脑中炸开。
一箭射杀野猪王！
一人独守院墙，屠尽狼群！
这些传闻，他之前是不信的，只当是赵家寡妇们为了撑门面吹出来的牛。
可现在，看着赵十郎身上那件货真价实的狼皮大氅，看着他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王二狗的心，开始发毛了。
“我再说一遍。”
赵十郎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滚。”
“或者，我送你们滚。”
这熟悉的台词，和当初他对牙婆说的一模一样。
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血腥威胁。
王二狗五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贪婪和嚣张，迅速被恐惧所取代。
他们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多说一句废话，眼前这个煞星，真的会动手打断他们的腿。
“我们……我们走！”
王二狗第一个认怂，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狠话。
“赵十郎，你等着！这事没完！”
说完，他带着另外四个人，连滚带爬，灰溜溜地逃走了。
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赵十郎的眼神没有半分波动。
他知道，这事确实没完。
但他不在乎。
在这乱世，想要活下去，就不能怕得罪人。
他缓缓关上大门，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院子里，嫂子们都围了过来。
“十郎，干得漂亮！”三嫂楚红袖一拳砸在他肩膀上，凤眼中满是赞赏，“就该这么对这帮白眼狼！”
“太解气了！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来占便宜！”六嫂洛青青也挥了挥小拳头。
只有大嫂苏宛月，秀眉依然紧锁着，忧心忡忡。
“十郎，你把他们都得罪光了，以后我们在村里，怕是更难立足了。”
赵十郎摇了摇头。
“大嫂，立足，不是靠别人的施舍和同情。”
他转过身，看着嫂子们，目光平静而深邃。
“是靠我们自己手里的刀，和院子里的墙。”
他看着苏宛月眼中的忧虑，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狐狸般的弧度。
“你怕我们被村里孤立。”
“但如果……”
“是他们，反过来需要我们呢？”
赵十郎的目光，落在了院子角落里，那十几具被剥了皮，血肉模糊的狼尸上，眼中闪过一道旁人看不懂的精光。
这些东西，可不仅仅是肉。
它们，是筹码。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