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赵家大院,死了。
然后又活了。
曾经的死寂被一种轰鸣的、充满生命力的噪音彻底取代。
这里成了一座热火朝天的工地。
而工地的女王,是曾经那个清冷疏离、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四嫂,沈知微。
此刻,她手里只拿着一根画图用的普通树枝。
那根树枝,却像一柄权杖。
她的声音清亮而果决,指挥着全局。
“大嫂,主梁取三丈,用卯榫,不用钉!”
“三嫂,夯锤用攻城木,五尺为基,底部包铁!”
“六嫂,山里最韧的青藤,我要一百条!”
在她的调度下,每一位嫂嫂都像一颗被精准激活的齿轮,带动着整个家族轰然运转。
汗水与灰尘,遮不住她们眸子里重新燃起的光。
她们不再是待宰的羔羊。
她们在用自己的双手,一砖一瓦,重建名为“希望”的家园。
院子一角,八嫂钟离玥终于拥有了人生中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工坊。
那套闪烁着幽光的崭新木工工具,在她那双布满老茧的巧手中,仿佛有了灵魂。
刨花如雪,翻飞。
榫卯自成,严丝合缝。
而名义上的伤员赵十郎,则成了最特殊也最关键的“监工”。
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时而帮八嫂稳住需要开凿的木料,时而跑到沈知微身边,听她讲解图纸上的力学结构。
他总能随口提出一些让沈知微都为之侧目的念头。
“四嫂,杠杆支点下,可以垫滚木。”
“夯锤底部嵌上咱们缴获的那些破盾牌,冲击力能再加三成。”
这些闪烁着超前智慧的“建议”,让沈知微看他的眼神,一次比一次亮。
她心中翻江倒海。
这个小叔子……脑子里究竟藏着一个怎样的怪物?
一天后。
一架结合了杠杆、滑轮组与重锤的狰狞木械,如一头沉默的巨兽,矗立于古井之旁。
它丑陋,却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所有人,过来!”
沈知微一声令下。
九位嫂嫂与赵十郎屏息围拢,每个人的手,都抓住了那根连接着杠杆长臂的粗大藤绳。
“一!”
“二!”
“三……拉!”
众人合力。
那重达数百斤、包裹着铁皮的夯锤,在一片惊呼声中,被奇迹般地缓缓拉至半空。
“放!”
藤绳脱手。
夯锤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轰然砸落!
“砰——!”
一声闷雷般的巨响,让所有人的脚下的大地都为之剧颤!
一股无形的冲击波,沿着井壁,精准地轰向井下十五丈深的塌方处。
“有效!”
一直将耳朵贴在井口的钟离玥,猛地抬起头,满是灰尘的脸上,是无法抑制的狂喜。
“下面的土石,松了!”
“继续!”
“拉!”
“放!”
“砰!”
沉重而富有节奏的撞击声,成了这个院子里唯一的主旋律。
赵十郎站在人群中,默默用单手拉着绳子,看着身边咬牙坚持,汗流浃背的嫂子们。
他的心中,一片冰冷。
也一片滚烫。
这,就是他要用生命守护的家人。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众人几乎力竭虚脱之际。
井底深处,突然传来“轰隆隆”的连串闷响!
紧接着。
一股夹杂着湿润泥土芬芳的白色气浪,猛地从井口喷涌而出!
“通了!”
“通了!我看到水了!!”
钟离玥发出了惊喜到破音的尖叫。
咕噜……咕噜……
世间最悦耳的冒泡声,从井底传来。
泉水欢快地喷薄而出,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上涨!
“我们成功了!”
院内,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嫂子们扔掉绳子,相拥在一起,又哭又笑,将所有的委屈、坚强与骄傲,在这一刻尽情释放。
赵十郎靠在井栏上,看着这欢腾的一幕,脸上是纯粹的笑意。
他知道。
从这一刻起,这个家的魂,才算真正聚了起来。
九嫂秦佳瑶打上第一桶水。
她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送到赵十郎面前。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
“十郎,你先喝。”
院内瞬间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是他,缔造了这一切。
赵十郎没有推辞,接过水瓢,一饮而尽。
“好水!”
他大赞一声。
随后,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他将水瓢递给了身边的沈知微和钟离玥。
“四嫂,八嫂。”
“你们才是首功。”
这一刻,所有人都笑了。
发自内心的笑。
……
夜,深了。
赵家大院彻底安静,只剩下风雪刮过院墙的呜咽。
大嫂苏宛月的房间里,油灯的光晕温暖。
屋里,却挤满了人。
九位嫂嫂,一个不少,全都聚在这里。
这是她们在赵家父子战死后,养成的习惯。
聚在一起,才能勉强驱散恐惧,获得一丝安全感。
但今晚,气氛截然不同。
没有了往日的死寂与绝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躁动。
“我今天……真以为要渴死了。”最先开口的,是九嫂秦佳瑶。
她的小脸在灯火下红扑扑的,满是后怕。
“谁能想到,十郎他……他真的把井给弄好了!”
“何止是井。”
六嫂洛青青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瓮声瓮气地开口。
“那头野猪,还有今天杀土匪的箭……他,很强。”
作为亲眼见证者,她的感受最为直观。
那不是花架子。
是真正的,一击毙命的杀戮。
“哼。”
一道冷哼,让屋内的温度降了几分。
三嫂楚红袖抱着手臂,靠在门边,一张英气的脸上写满了不加掩饰的怀疑。
“强?我倒觉得是诡异!”
“你们就没一个人觉得奇怪吗?”
“一个连桶水都提不动的废物,一夜之间,变成了能开三石弓的神射手?”
“他杀王麻子的那一箭,你们没看清,我可看清了!那支箭,是拐着弯飞过去的!这是人能射出来的箭吗?!”
“还有那什么《引重术》的图纸!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井水枯了的时候,就从一个破箱子里冒出来了?”
楚红袖的质问,如连珠快箭,射向每个人心底最深处的疑虑。
“我告诉你们,别被他一点小恩小惠就蒙蔽了!”
“这个人,比以前藏得更深!”
“谁知道他背后,是不是跟什么妖魔鬼怪做了交易!”
刚刚升起的希望,被这盆冷水浇得摇摇欲坠。
是啊。
太反常了。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无法解释的诡异。
“我……我也觉得……”五嫂宋清辞小声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十郎的变化,确实……超乎常理。”
“可他……他毕竟救了大嫂。”
二嫂柳芸娘轻声反驳,她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柔,却带着一股坚定的力量。
“那一箭,若是他自己躲,绝不会受伤。他是为了护住大嫂,才扑下来的。”
“我处理伤口的时候看得清楚,再偏一寸,就伤及肺腑了。”
她看向苏宛月。
“还有,我给他上药,他疼得满头大汗,却一声不吭。这样的人,心性该有多坚韧?”
“我不信,一个人的筋骨能装,心性也能装。”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是啊,舍命相救,这是做不了假的。
一直没说话的苏宛手,此刻终于缓缓开口。
她的视线,扫过每一位妹妹。
“红袖的担忧,有道理。我们不能忘了过去。”
楚红袖的脸色稍缓。
“芸娘的话,也没错。他救了我,救了这个家,这是事实。”
苏宛月看向沈知微,又看了看角落里,正拿着一块木头,用新工具爱不释手地摩挲着的钟离玥。
“他或许诡异,或许神秘,但他带来的这些诡异,正在让我们变好。”
“我们有了水,有了肉,有了能保护自己的武器,有了能造出奇迹的工具。”
苏宛月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
冷风灌入。
她望着院子里那口在月光下不断溢出清泉的古井。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但眼下,我们别无选择。”
她的话,掷地有声。
“我们只能选择相信他展现出的善意,并利用这份善意,活下去,变得更强。”
“直到有一天,我们不再需要依赖任何人。”
屋内的嫂子们,心神剧震。
大嫂,还是那个能为这个家定下乾坤的主心骨!
……
隔壁的屋子。
赵十郎侧耳听着那边的动静,直到那边的灯火熄灭。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他知道,她们一定在讨论自己。
他也知道,楚红袖那样的烈马,绝不会轻易信服。
他更知道,大嫂苏宛月那样的聪明人,会做出最现实的选择。
一切,都在他的剧本之中。
怀疑?很好。
一个没有了怀疑,只剩下盲从的团队,才是最危险的。
他要的,是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战友,而不是只会点头的傀儡。
而他,只需要确保自己永远是那个能解决一切问题的人,就足够了。
他的意识沉入识海。
一连串好感度提升的提示音,最终汇聚成数个散发着不同光芒的盲盒。
赵十郎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灼热。
“全部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