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防大学正门前的国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程微意站在校门口，仰头望着那面鲜艳的红色，恍如隔世。两周前的军训体验营仿佛一场梦境，唯一真实的是胸前的子弹壳吊坠，和那个未能正式道别的人。
发什么呆呢？韩梅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再不进去要迟到了。
程微意收回思绪，拎起行李跟上韩梅的脚步。校园里人来人往，与封闭的军训环境截然不同。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无论陆沉去执行什么任务，她的生活还要继续。
听说这次军训提前结束是因为边境出了事。韩梅压低声音，我表哥在军区参谋部，说是有支特种部队被紧急调往西南边境了。
程微意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吊坠。西南边境...那是陆沉曾经提过的，最危险的任务区域之一。
7号！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程微意转身，看到几个同连队的女生正向她跑来。即使在返校后，军训时的编号依然成了她们之间的昵称。
你们分在哪个班？领头的短发女生问道，我和韩梅在二班。
我和小鹿在三班。圆脸女生回答，然后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们听说了吗？张毅没回来，据说被他爸送去国外读书了。
程微意挑了挑眉。张毅的突然消失确实蹊跷，但联想到他那些违规行为，被送走也不足为奇。
管他呢，少了个麻烦精。韩梅撇撇嘴，走，先去宿舍放行李。
女生们叽叽喳喳地向宿舍区走去。程微意安静地跟在后面，目光扫过校园里穿着军装的学生们。与普通大学不同，这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连走路都自然成列。
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干净整洁到几乎苛刻的地步。程微意的床位靠窗，阳光正好洒在枕头上。她放下行李，轻轻抚平床单的褶皱——这个动作让她想起陆沉一丝不苟地整理装备的样子。
晚上有新生大会，据说校长要亲自讲话。韩梅一边挂衣服一边说，明天开始正式上课，课程表贴在门后。
程微意点点头，打开行李箱开始整理。当她把最后一件作训服挂进衣柜时，一枚信封从衣服口袋滑落。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画着一颗小小的五角星。
心跳骤然加速，程微意迅速将信封塞进枕头下，借口去打水离开了宿舍。在无人的开水间，她颤抖着手指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一行刚劲有力的字：
「好好吃饭，按时睡觉，等我回来。——S」
S...沉。程微意将纸条贴在胸口，眼眶发热。这简短到近乎生硬的叮嘱，是典型的陆沉风格。他是什么时候把信塞进她口袋的？是在演练前？还是紧急集合的混乱中？
原来你在这。韩梅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找了你半天。走，吃饭去，听说今天食堂有红烧肉。
程微意迅速将纸条藏好，转身跟上韩梅。她必须表现得一切如常，不能让人看出异常。毕竟，在所有人眼中，她和陆沉只是普通的教官与学员关系。
接下来的日子如流水般平静。上课、训练、自习...军校的生活规律而充实。程微意全身心投入学习，尤其在战术理论和射击课上表现出色。只有夜深人静时，她才会取出那张已经起了毛边的纸条，一遍遍描摹上面的字迹。
周五下午，程微意正在图书馆查阅军事史料，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个久违的名字：程北辰。
她压低声音接起电话。
小意，我在你们学校西门。哥哥的声音比记忆中更加沉稳，出来一下，有事找你。
程微意心头一跳。哥哥比她大五岁，现在是某特种部队的少校军官，常年在外执行任务，连电话都很少打回家。他突然出现在学校，一定有重要事情。
十分钟后，程微意在校门口见到了程北辰。他穿着便装，但挺拔的站姿和锐利的眼神依然彰显着军人气质。兄妹俩长相有七分相似，只是程微行的轮廓更加硬朗。
上车。程微行简短地说，拉开路边一辆黑色越野车的车门。
车内还坐着两个人，副驾驶是个戴眼镜的斯文男子，后座则是个面容冷峻的女人。程微意敏锐地注意到两人坐姿笔挺，右手都自然地放在腰间位置——那是随时准备拔枪的姿势。
我妹妹，程微意。程北辰介绍道，然后转向她，我同事，周医生和林参谋。
程微意礼貌地点头，心中的疑惑更深。哥哥从不向她介绍工作伙伴，今天这是怎么了？
车子驶入市区，最终停在一家不起眼的茶馆前。程微行带她进了一个僻静的包间，另外两人则守在门外。
爸让我来看看你。程北辰给她倒了杯茶，军训怎么样？
程微意捧着茶杯，斟酌着词句：挺好的，学到不少东西。
听说你们的教官是陆沉？程北辰突然问道，眼神锐利如鹰。
茶杯在程微意手中微微一颤。她强作镇定：嗯，怎么了？
程微行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推到她面前：先看看这个。
信封里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父亲和几个军人站在一起，背景似乎是某个边境哨所。程微意仔细辨认，发现站在父亲身边的赫然是少年时期的陆沉父亲——陆远征将军。
这是...
二十年前的雪狼行动程北辰的声音低沉，爸和陆叔叔共同指挥的一次跨境反恐行动。
程微意听说过这次行动。官方报道称它成功摧毁了一个恐怖组织据点，但父亲从不提起细节。
行动成功了，但代价惨重。程北辰指着照片角落一个模糊的人影，这个人叫张振国，是行动组的狙击手，也是张毅的父亲。
程微意倒吸一口冷气。张毅...那个在军训中处处针对她的男生，竟然有这样的背景？
行动中出了意外，张振国牺牲了。程北辰的眼神变得复杂，官方通报说是因为情报失误，但张家人一直认为是爸和陆叔叔的指挥失误导致了悲剧。
程微意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边缘。突然之间，张毅对她的敌意有了解释——那不仅仅是青春期男生的幼稚行为，而是家族积怨的延续。
哥，你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
程北辰深吸一口气：因为陆沉被调往西南边境，执行的正是针对残余势力的清剿任务。而张毅...我们怀疑他已经投靠了对方。
程微意如坠冰窟，手中的茶杯差点打翻。陆沉去执行的任务，竟然与这段旧怨有关？而张毅的突然消失，竟然是...
不可能！她脱口而出，张毅虽然讨厌，但不至于背叛国家！
我们掌握的证据显示，张毅的母亲与境外势力有联系。程北辰的声音冷硬如铁，而他本人，在军训期间就多次尝试接触机密信息。
程微意想起张毅那些鬼鬼祟祟的行为，以及他对陆沉异常的敌意。难道这一切都是蓄谋已久的报复？
爸知道这些吗？
知道。程微行苦笑，但他坚持认为张振国的死是他的责任，对张家一直抱有愧疚。这也是为什么他多年来一直关照陆沉——某种程度上，他把对战友的愧疚转移到了战友儿子身上。
程微意脑中闪过那些父亲写给陆沉的信件。原来那些字里行间的关怀，还包含着这样复杂的感情。
告诉我这些...是有什么危险吗？她敏锐地问道。
程北辰赞赏地看了妹妹一眼：不愧是我妹妹。是的，我们收到情报，张毅可能会试图接近你，利用你威胁爸或者陆沉。
程微意挺直腰背：需要我做什么？
正常上学，但提高警惕。程北辰递给她一部新手机，里面有紧急联系号码，遇到任何可疑情况立即通知我或者周医生。
程微意接过手机，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哥，你和陆沉...认识吗？
程北辰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当然，我们是一个大院长大的。不过...他顿了顿，陆沉不知道我知道你们的事。
程微意的脸刷地红了：我们...没什么事。
得了吧。程北辰难得露出笑容，那小子看你的眼神，跟当年看我的玩具枪一样，恨不得立刻据为己有。
程微意羞恼地捶了他一拳。
程北辰笑着躲开，随即正色道：说正经的，陆沉是个好军人，但张家的事很复杂。在一切结束前，你们最好保持距离。
程微意低下头，轻轻了一声。她理解哥哥的担忧，但心里却为不能联系陆沉而隐隐作痛。
还有，程北辰犹豫了一下，妈想你了，周末回家看看吧。
程微意点点头。自从上大学后，她还没回过家。父亲常年驻外，母亲一个人在家肯定很孤单。
离开茶馆前，程北辰突然拉住她：小意，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我和爸都会保护你。但你自己也要小心，明白吗？
程微意郑重点头：放心，我可是程家的女儿。
回到学校后，程微意一直心神不宁。哥哥透露的信息量太大，她需要时间消化。晚饭时，韩梅奇怪地看着她几乎没动的餐盘：不舒服？
有点累。程微意勉强笑笑，明天我想请假回家一趟。
正好，我也要回家拿点东西。韩梅眼睛一亮，一起走吧？
程微意犹豫了一下。按哥哥的说法，现在单独行动可能有风险，但拒绝又显得可疑。最终她点点头：好啊，明早八点校门口见。
那晚，程微意辗转难眠。她取出陆沉的字条，在台灯下反复端详。短短几个字，她几乎能背下来。他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全？是否知道任务背后的复杂隐情？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程微意想起小时候，陆沉曾指着月亮对她说：无论我们在哪里，看到的都是同一个月亮。那时她只觉得这话浪漫，现在才明白其中包含的军人特有的思念方式。
第二天一早，程微意和韩梅在校门口会合，乘公交前往市区。韩梅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程微意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寻找任何可疑迹象。
你在看什么？韩梅好奇地问。
没什么，习惯性观察。程微意随口答道，这是军训学到的技能。
韩梅了然地点头：陆教官教的吧？那家伙虽然严厉，但确实有两把刷子。
听到陆沉的名字，程微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假装整理头发掩饰过去：嗯，他...是个好教官。
在市中心换乘时，程微意突然注意到站台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张毅！他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但那走路的姿势和身形绝不会错。更奇怪的是，他身边跟着两个外国人，三人神色紧张地交谈着什么。
韩梅，我突然想起有东西忘在学校了。程微意迅速说道，你先走吧，我回去拿一下。
韩梅疑惑地看着她：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我奶奶的照片，放在枕头下了。程微意随口编了个理由，下周见！
不等韩梅回答，她已经快步走向相反的方向。确认韩梅上了车后，程微意立刻掏出哥哥给的新手机，拨通了紧急号码。
周医生，我是程微意。她压低声音，我在市中心地铁站看到了张毅，他和两个外国人在一起。
具体位置？周医生的声音立刻严肃起来。
程微意报出站名和方向，然后按照指示躲进了一家快餐店。透过玻璃窗，她能看到张毅一行人仍在站台徘徊，似乎在等什么人。
二十分钟后，程北辰的身影出现在站台另一端。他穿着便装，假装普通乘客慢慢接近张毅。就在距离几米时，张毅突然警觉地抬头，随即脸色大变，转身就跑。
程微行和几个便衣立刻追了上去。混乱中，那两个外国人掏出了什么东西——程微意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但下一秒，周医生和林参谋从侧面冲出，一个漂亮的擒拿将两人制服。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周围的乘客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程微意长舒一口气，正准备离开，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待在原地，有人来接你。」是程北辰发来的短信。
十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快餐店前。程微意刚上车，就被哥哥紧紧抱住。
干得好，小意。程北辰的声音有些颤抖，你立了大功。那两个人是境外间谍，张毅正在向他们出卖情报。
程微意后怕不已：张毅他...
跑了。程北辰咬牙切齿，但他已经暴露，我们会抓住他的。
车子驶向军区方向，程北辰这才告诉她更多内情：张毅母亲长期与境外势力勾结，利用儿子对程家和陆家的仇恨，策反他成为间谍。而这次陆沉执行的边境任务，正是要摧毁这个间谍网络的源头。
所以陆沉一直知道这些？程微意问道。
程北辰摇摇头：他只知道自己要执行反恐任务，不清楚背后的家族恩怨。这是为了保密需要。
程微意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陆沉都被卷入了一场跨越二十年的恩怨漩涡。而这场漩涡的中心，是两位老军人无法释怀的往事。
哥，爸知道今天的事吗？
我已经汇报了。程北辰的表情复杂，他很担心你。
车子最终停在了军区家属大院门口。程微意惊讶地发现，父亲的车就停在院子里——他居然回来了。
推开家门，熟悉的中药香扑面而来。母亲正在厨房忙碌，听到声音立刻跑出来，一把抱住女儿：小意！吓死妈妈了！
程父站在客厅中央，军装笔挺，眉间的皱纹比上次见面更深了。他上下打量着女儿，确认无恙后，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这顿午饭吃得异常沉默。程母不停地给女儿夹菜，程父则一直皱着眉看手机上的消息。只有程北辰偶尔说几句话，缓和气氛。
饭后，程父将女儿叫进了书房。这个向来威严的军人此刻看起来疲惫而苍老。
小意，关于张家的事...他艰难地开口，是我欠下的债，不该牵连到你。
程微意摇摇头：爸，这不是你的错。张毅选择了背叛，是他自己的责任。
程父苦笑：如果当年雪狼行动中我能更谨慎一些，张振国也许不会...他的声音哽住了，罕见地流露出脆弱。
程微意轻轻握住父亲的手。这只指挥过千军万马的手，此刻竟在微微颤抖。
陆沉知道这些吗？她轻声问。
不知道。程父深吸一口气，我不希望这些旧事影响他的判断。他是个好军人，应该专注于任务本身。
程微意咬了咬嘴唇：那...我和他的事...
程父锐利的目光扫过来，随即软化：我早看出来了。那小子看你的眼神，跟当年他爸看你妈做的红烧肉一样。
程微意哭笑不得，没想到严肃的父亲也会开玩笑。
小意，程父突然正色道，军人家庭的感情从来不容易。你要想清楚。
程微意直视父亲的眼睛：我想得很清楚。就像妈等你那样，我也可以等他。
程父长久地注视着女儿，最终轻轻点头：好。但在任务结束前，你们不能联系。这是为了他的安全，也是为你的。
我明白。程微意郑重承诺。
离开书房时，程微意听到父亲低声说：陆沉那小子...比我勇敢。
回到自己房间，程微意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个旧铁盒。里面是她珍藏的儿时记忆：和陆沉一起捡的松果，他教她折的纸飞机，还有那张十岁生日的合影。她轻轻抚过照片上少年陆沉的笑脸，心中既甜蜜又酸涩。
手机震动起来，是韩梅发来的信息：「你去哪了？学校找你呢，说无故旷课要记过！」
程微意这才想起自己匆忙间忘了请假。她正要回复，哥哥敲门进来：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学校。已经帮你请好假了。
回校的路上，程微行告诉她，张毅的母亲已经被控制，但张毅本人仍然在逃。他可能会狗急跳墙，哥哥严肃地警告，你一定要提高警惕。
我会的。程微意点头，然后犹豫了一下，哥...陆沉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程北辰的表情柔和下来：任务顺利的话，一个月左右。别担心，那小子命硬得很。
在校门口分别时，程北辰突然塞给她一个小盒子：拿着，防身用。
程微意打开一看，是一支精致的战术笔，笔尖锋利如刀。这...
希望用不上，但有备无患。程北辰揉了揉妹妹的头发，记住，有任何异常立刻联系我。
回到宿舍，韩梅立刻围了上来：你去哪了？系主任都惊动了！
程微意随口编了个家里有急事的理由。她不能告诉任何人真相，包括最好的朋友。这是对所有人的保护。
那晚，程微意将战术笔藏在枕头下，陆沉的字条则贴身收好。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她想起小时候陆沉的话，轻轻对着月亮呢喃：无论你在哪里，一定要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