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宸在烟雾后面沉默着，只有指尖雪茄的猩红光点在幽暗的病房里明灭不定。
如同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绪。
安东尼奥的追问，扎在他最隐秘，最疼痛的伤口上。
那些关于苏晚星的画面再次汹涌地冲击着他的脑海。
她的抗拒，她的恨意，她蜷缩在床边无声落泪的脆弱。
终于，在安东尼奥几乎要按耐不住再次开口催促时。
顾君宸才缓缓抬起了眼。
烟雾散去一些，露出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
那里面没有安东尼奥预想中的温情或得意。
只有一片沉重到几乎令人窒息的晦暗不明。
还有……一丝被深深掩埋却依旧泄露出来的疲惫与痛楚。
他没有回答安东尼奥任何一个具体的问题。
他只是看着自己这位忠心耿耿却也口无遮拦的兄弟。
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她恨我。”
这三个字脱口而出，重重砸在病房的地上，也砸在安东尼奥因震惊而空白一片的脑海里。
所有的调侃，好奇，戏谑，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冻结，然后粉碎。
恨？？？
那个让顾君宸沉默，让他流露出如此神情的女人……恨他？！
安东尼奥彻底懵了，薄唇微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满脸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停止思考般的看着烟雾后面。
他那向来强大如神只，此刻却仿佛被某种无形重负压得透不过气的……兄弟兼君主。
病房内的空气，凝重的仿佛停止了流动。
窗外的海浪，仿佛也在为这沉重的三个字而叹息。
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科西莫……被一个女人恨着？
而且看他的神情，这份恨意并非无足轻重。
而是沉重的压在他的心上，几乎要将他那钢铁般的身躯压垮。
良久，安东尼奥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怎么会呢？”
他的眉头紧锁，充满了纯粹的困惑，仿佛遇到了一个无解的悖论。
“这，这怎么可能？”
他试图在顾君宸的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但只看到了那片深不见底的晦暗。
顾君宸猛地吸了一口雪茄，猩红的火点骤然明亮。
映亮了他紧抿的薄唇和下颌绷紧的线条。
他缓缓吐出浓重的烟雾，仿佛要将胸腔里翻涌的苦涩也一并吐出。
烟雾再次模糊了他的面容，也模糊了他眼底那瞬间翻腾着更加汹涌的黑暗。
“休假的事，你别想了。”
顾君宸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
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强行将话题从那个紧急的深渊拉回冰冷的现实。
“欧洲需要你，尽快好起来。”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安东尼奥身上渗血的绷带。
那眼神深处除了命令，似乎还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我现在，抽不出多少心思放在这边。”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安东尼奥本就混乱的思绪上。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顾君宸话里那不同寻常的“抽不出心思”。
能让这位掌控庞大暗道帝国的教父“阁下”，说出“抽不出心思”放在欧洲这块核心地盘上……
那亚洲那边牵扯他精力的，除了那个“恨他”的女人，还能是什么？
安东尼奥的困惑更深了。
夹杂着一种强烈的不认同，和……一丝本能的排斥。
他无法理解这种将精力耗费在恨着他的女人身上的行为。
他扯了扯嘴角，试图找回一点惯常的玩世不恭。
以自认为是过来人的优越感和不解的嗤笑，但那笑容却显得格外勉强和空洞：
“呵……老大。
说真的，我安东尼奥睡过的女人能从巴勒莫港排到不勒斯！”
他抬起没受伤的手，随意地比划了一下。
眼神里流露出一种纯粹的基于自身经验的迷惑：
“那些女人能带来欢愉，带来刺激，带来短暂的放松……
她们是生活的点缀，是紧张之后的消遣。
就像，就像美酒和雪茄一样，享受过就该放下。
我拥有过无数女人，但这种……”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仿佛在描述一种难以理解的病症。
“……这种让你心神不宁。
让你……看起来如此沉重的感受。
我从来没体会过！也无法理解！”
他摊了摊手，语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断言，像是在宣告一条铁律：
“在我的认知里，女人就该是生活的调味品，是锦上添花的情趣。
在乎她们的情绪，她们的感受，这太麻烦了！
让她们影响自己的情绪波动？”
安东尼奥摇了摇头，同样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清晰的不屑和笃定。
“我想我永远不会去体会，也不屑去体会，那简直是自找麻烦 ！”
他这番话，带着男人骨子里对情感的某种粗粝认知和傲慢。
也是他此刻面对顾君宸那沉重的状态时，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和见解。
他无法理解顾君宸的痛苦，本能将其归为一种“麻烦”。
并急于表明自己绝不会陷入这种境地。
顾君宸静静地听着，指尖的雪茄静静燃烧。
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线条如同刀削斧凿般冷硬。
安东尼奥那番“女人如同玩物”的论调，像尖锐的砂石摩擦着他心底那道名为“苏晚星”的伤口。
他无法反驳，也无法解释。
他和苏晚星之间，早已超越了安东尼奥所能理解“情趣”或“消遣”的范畴。
那是刻入骨髓的救赎，是融入血肉的执念。
当安东尼奥说出：“不屑体会”时，顾君宸捏着雪茄的手指收紧了一下，指关节微微泛白。
他缓缓抬起眼，隔着缭绕的烟雾。
目光沉沉地落在安东尼奥那张写满不解和笃定的脸上。
那眼神极其复杂。
有对他这份天真的近乎残忍的怜悯，有一丝被冒犯的冷冽。
更有一种……洞悉命运深渊的疲惫和讽刺。
他没有反驳安东尼奥的“宣言”。
只有意味深长的吐出一口烟雾，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亘古的叹息。
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安东尼奥此刻的“笃定”之上：
“安东尼奥。”
顾君宸的声音如同浸透了冰水，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你最好祈祷，你永远都不会懂。”
这句话像一句冰冷的诅咒，又像一个沉重的预言。
瞬间便让安东尼奥脸上那份“不屑”僵住了。
他看着烟雾后顾君宸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风暴的眼睛。
一股莫名地不自信，毫无征兆地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
却发现所有轻佻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