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
余则成重复着这个带着阴森气息的名字，心头泛起寒意。他并非没有听说过这类地方——在战乱年代，一些三不管地带或者偏远区域，会形成这种只在特定时间（通常是深夜或黎明前）、进行各种见不得光交易的秘密集市，被称为“鬼市”。那里龙蛇混杂，情报、军火、违禁药品、甚至人命，都可以是交易的商品，是冒险家的乐园，也是吞噬生命的泥潭。
“对，鬼市。”老者，也就是“算盘”的师弟，点了点头，脸上皱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深了，“离这儿大概四十里地，在一个废弃的河滩上，每逢初三、十八子时开市。那里偶尔会有一些……外面见不到的稀罕药材流通。你要的‘七星透骨草’和‘阴凝花’，只有那里可能找到。”
他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阿诚：“不过，鬼市有鬼市的规矩，不问来历，不保真假，生死自负。而且，最近风声紧，听说市上多了不少生面孔，不太平。”
余则成明白老者的意思。去鬼市，风险极大，不仅要面对可能存在的陷阱和黑吃黑，还要提防那些“生面孔”——很可能是“影武者”或者其他势力的眼线。但不去，阿诚必死无疑。
“我去。”余则成没有任何犹豫。阿诚是因他而重伤，他不能放弃这唯一的希望。
老者看着他眼中的决绝，微微颔首：“好。我先带你们去个地方安顿，等你兄弟情况稍微稳定一点，我再告诉你具体的路线和注意事项。”
他不再多言，示意余则成背上阿诚，自己则率先走出了石屋。老者对这片山岭极其熟悉，带着他们在崎岖难行的山林中穿行，专挑那些野兽走的小道，避开了所有可能被监视的路径。
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一处极其隐蔽的山涧。瀑布从崖顶垂落，在下方冲出一个深潭，水声轰鸣，掩盖了一切其他声响。老者拨开瀑布后面一片茂密的藤蔓，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天然洞穴。
“这里是我偶尔落脚的地方，还算安全。”老者率先钻了进去。
洞穴内部比想象中宽敞干燥，有简单的生活痕迹，甚至还有一个用石块垒砌的、可以生火取暖而不易被外面发现的角落。余则成将阿诚小心地安置在铺着干草的地面上，老者又给阿诚施了一次针，喂他喝了些清水。
“我只能暂时压制毒性，最多十二个时辰。”老者沉声道，“十二个时辰内，你必须拿到药回来。”
余则成看着阿诚灰败的脸色，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者拿出炭笔，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上，快速画出了前往鬼市的简易路线图，并详细说明了鬼市的位置、开市时间、以及一些基本的注意事项。
“记住，在鬼市，多看少说，财不露白。交易完成立刻离开，不要有任何好奇心。”老者反复叮嘱，“还有，留意那些穿着体面、但眼神游离、手上没有老茧的人，他们很可能不是真正的买卖人。”
余则成将老者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他知道，这次孤身前往鬼市，无异于刀尖跳舞。
稍作休息，补充了一点干粮和清水后，余则成将大部分武器留给了老者防身，自己只带了那把备用的勃朗宁手枪和少量子弹，以及一些应急物品，还有那个装着“光钥”备份和“风筝”信号残留的皮袋。
“前辈，阿诚就拜托您了。”余则成对着老者深深一躬。
“快去快回。”老者摆了摆手。
余则成不再耽搁，转身钻出瀑布，按照老者指引的方向，一头扎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四十里山路，在平时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此刻伤痕累累、体力透支的余则成来说，却是一段极其艰难的旅程。他不敢走大路，只能在荒山野岭中穿行，依靠着【环境扫描】对地形的模糊感知和微弱的星光辨别方向。
身体的每一处伤口都在叫嚣，疲惫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但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拿到药，救阿诚！
途中，他两次险些从陡峭的山坡滑落，一次差点踩中猎人布下的捕兽夹。汗水浸透了衣衫，又被夜风吹干，带来刺骨的寒意。
当他终于按照地图指示，接近那片废弃河滩时，天色已经接近子时。远远地，就能看到河滩方向隐约有晃动的灯火，如同荒野鬼火，人影绰绰，却听不到太多喧哗，只有一种压抑的、仿佛刻意收敛的嗡嗡声。
鬼市，到了。
余则成没有立刻靠近，而是潜伏在河滩外围一片茂密的芦苇丛中，仔细观察着。
河滩面积很大，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稀稀拉拉的人群分散在各处，大部分人穿着深色或破旧的衣物，用头巾或帽子遮挡着面容，彼此之间保持着警惕的距离。他们交易的方式也很奇特，很少大声喧哗，多是凑近了低声交谈，或者用手势比划，交易达成后便迅速分开，融入黑暗。摊位更是简陋，大多只是在地上铺一块布，摆上几样物品，连照明的灯笼都光线昏暗，仿佛生怕被人看清。
整个市场弥漫着一种诡异、神秘而又紧张的气氛。
余则成深吸一口气，将帽檐压得更低，用之前准备好的灰土在脸上抹了抹，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不起眼，然后才低着头，混入了熙熙攘攘（虽然安静，但人流确实在移动）的人群中。
他按照老者的提示，开始寻找可能出售药材的区域。目光快速扫过一个个摊位：锈蚀的枪械、看不出年代的瓷器、各种奇怪的金属零件、甚至还有几本泛黄的、疑似密码本或账册的东西……就是没有看到像样的药材。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这次要白跑一趟？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去更偏僻的角落寻找时，他的目光被一个蹲在河滩边缘、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吸引住了。
那人面前没有铺布，只是随意地放着几个用草绳捆扎的、沾满泥土的布袋。他戴着一顶破旧的斗笠，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下巴拉碴的胡子。与其他摊主不同，他既不吆喝（虽然这里也没人吆喝），也不主动招揽顾客，只是默默地蹲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余则成【环境扫描】提升到极致，隐约闻到从那几个布袋里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混合着土腥和奇异清苦的气味。是药材！
他不动声色地靠了过去，蹲在摊位前，假装查看旁边一个摊位的旧怀表，眼角余光却仔细打量着那几个布袋和那个沉默的摊主。
“老板，有什么好货？”余则成压低声音，用带着本地口音的土话问道，这是老者教他的，避免暴露外来者身份。
斗笠摊主缓缓抬起头，斗笠下的阴影中，一双锐利得如同鹰隼的眼睛扫了余则成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用脚轻轻踢了踢其中一个最小的布袋。
余则成会意，小心地解开布袋的草绳，里面是一些干枯蜷缩、形状奇特的根茎类植物，散发着浓郁的苦涩气味。他辨认不出这是什么，但感觉不像自己要找的。
他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又做了个中毒和需要草药的手势——这是老者教的，在鬼市，有时肢体语言比话语更安全。
斗笠摊主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判断他的意图。几秒钟后，他伸出两根手指，又指了指余则成，然后指向河滩更深处、靠近水流的一个方向。
余则成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的东西，在那边，第二个摊位。
他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几块事先准备好的、成色普通的银元，放在摊主面前，算是信息费。
斗笠摊主看也没看，只是挥了挥手。
余则成不再停留，起身向着摊主指示的方向走去。他能感觉到，背后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他，直到他融入人群。
按照指示，他很快找到了第二个摊位。这个摊位稍微“正规”一点，铺着一块脏兮兮的蓝布，上面摆放着几十种各式各样的药材，都用小布袋或者油纸包着。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戴着一副断了腿、用绳子绑着的眼镜，正在就着一盏豆大的油灯，翻阅一本破旧的药书。
余则成蹲下身，目光快速扫过那些药材。很快，他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名称标签——“七星透骨草”和“阴凝花”！正是老者所说的那两味解毒主药！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指着那两味药，用同样低沉的声音问道：“老板，这两个，什么价？”
干瘦老头抬起头，透过破眼镜片打量了余则成一下，伸出五根手指。
五块银元？余则成觉得价格还算公道，正要从怀里掏钱。
老头却摇了摇头，沙哑地开口：“五根……小黄鱼。”
小黄鱼指的是金条！这简直是天价！
余则成愣住了。他身上虽然还有一些从陆桥山暗格里顺出来的金条碎块，但远远不够五根！
“老板，这……太贵了。”余则成试图还价。
干瘦老头嗤笑一声，合上药书：“嫌贵？爱买不买。这年头，弄到这些救命的玩意儿，容易吗？”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余则成略显焦急的神色，“看你这样子，是急着救人吧？命，可比金子值钱。”
余则成心中焦急，知道对方看出了自己的急需，坐地起价。但他确实拿不出五根金条。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旁边突然传来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
“王老头，又在坑外乡人呢？”
余则成心中一惊，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绸缎褂子、摇着一把折扇、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这男子看起来二十多岁，面容俊朗，但眉眼间带着一股纨绔子弟的轻浮气，与这鬼市的气氛格格不入。
更让余则成警惕的是，他注意到这年轻男子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两个穿着普通短褂、但眼神精悍、身形挺拔的汉子，显然是保镖。
干瘦老头看到这年轻男子，脸色微变，连忙赔上笑脸：“呦，是七爷啊！您今儿个怎么有空来这儿逛了？我哪敢坑人啊，实在是这药材得来不易，成本高啊……”
被称为“七爷”的年轻男子用折扇轻轻敲了敲老头的摊位，目光却落在余则成身上，上下打量着他，笑容意味深长：“这位朋友，面生得很啊。怎么，遇上难处了？”
余则成心中警铃大作。这“七爷”看起来不像普通人，而且似乎对自己产生了兴趣。他不想节外生枝，只想尽快拿到药离开。
“多谢关心，一点小事。”余则成含糊地应了一句，准备离开另想办法。
“哎，别急着走嘛。”七爷用折扇拦了他一下，笑容不变，“相见即是缘分。我看朋友你挺急的，这药……我帮你买了。”
说着，他对着身后一个保镖使了个眼色。那保镖立刻上前，将五根黄澄澄的小金条拍在了干瘦老头的摊位上。
老头眼睛一亮，连忙将包好的两味药材递了过来。
七爷接过药材，随手就塞到了余则成手里：“拿着。”
余则成愣住了，看着手里这救命的药材，又看看一脸笑意的七爷，心中非但没有感激，反而更加警惕。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鬼市这种地方。
“七爷……这……无功不受禄……”余则成试图推辞。
“诶，区区几根金条，算不得什么。”七爷摆了摆手，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脸上依旧带着笑，但眼神却锐利了几分，“我帮你，是因为……我认识你背后的人。”
余则成心中猛地一凛！背后的人？他指的是谁？老者？阿诚？还是……“毒蛇”？
“七爷……您认错人了吧？”余则成强作镇定。
“错不了。”七爷用折扇轻轻点了点余则成的胸口，笑容变得有些神秘，“‘算盘’老爷子，近来可好？”
余则成瞳孔骤缩！他怎么会知道“算盘”？!
看到余则成的反应，七爷似乎很满意，他直起身，摇着折扇：“看来我没找错人。朋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拿着药，先去救你的人。明天午时，镇东头‘一品茶楼’，我等你。”
说完，他不等余则成回应，便带着两个保镖，转身融入了鬼市的人群中，很快消失不见。
余则成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两包救命的药材，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神秘的“七爷”，到底是谁？他怎么会知道“算盘”？他找自己，有什么目的？
鬼市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他不敢再多停留，将药材小心收好，低着头，快速向着来时的方向撤离。
必须尽快赶回去，救阿诚！
至于明天午时的“一品茶楼”之约……
余则成回头看了一眼鬼市那晃动的、如同鬼火般的灯火，眼神变得深邃而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