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癫狂的笑声在残破的戏楼里回荡,犹如鬼哭。
影琴师半边溃烂的面孔在昏暗中抽搐,血与脓混杂的液体顺着他扭曲的笑纹滴落,腐蚀着身前的古琴。
他猩红的独眼死死盯着祁诀,声音尖利刺耳:“你们懂什么?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阴差懂什么!没有执念,鬼魂就是一捧无人记起的尘土!我让她恨,让她哭,让她夜夜啼血,让她在皮影戏里唱尽悲欢——这样她才‘活着’!像个人一样活着!”
话音未落,他眼中杀意暴涨,猛地伸手,一把扯断了琴上一根最粗的弦!
“铮”的一声悲鸣,琴弦崩断的瞬间,一团浓郁的血雾喷涌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道锋利如刀的血刃,带着撕裂魂魄的怨力,直扑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盲童鬼!
这一击,快得连空气都发出了哀嚎。
千钧一发之际,祁诀动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电,瞬间横在盲童鬼身前。
手中最后一道金光符应激而发,化作一面薄如蝉翼的金色光盾。
“砰!”血刃与光盾悍然相撞,金光轰然碎裂,化作漫天光点。
然而血刃的余威未消,一道凝如实质的血色丝线突破了防御,闪电般划向祁诀的脖颈!
嗤啦一声轻响,鲜血飞溅。
祁诀闷哼一声,脖颈处被切开一道半寸深的口子,剧痛与阴寒的怨气瞬间侵入四肢百骸。
他踉跄半步,却依旧死死护住身后的盲童。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沈微,睫毛猛地一颤,倏然睁开了双眼。
她的目光没有去看祁诀的伤口,而是越过他,精准地落在了癫狂的影琴师身上,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地响起:“他……他左手的小指……缺了半截——那是戴婚戒的位置。”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祁诀脑中炸响!
他猛然抬头,目光锐利如鹰,果然看到影琴师抚琴的左手,那根小指只有一半,断口平滑,是陈年旧伤。
婚戒!
情丝反噬!
亡妻!
无数线索在瞬间串联成一个完整的悲剧。
这个男人,也曾为情所困,为爱痴狂!
他不是单纯的恶鬼,他是一个被自己执念困死的囚徒!
祁诀瞬间明白了,对付这种以情为牢的执念者,强攻只会让他更加疯狂。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脖颈的剧痛,眼中杀意尽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的怜悯。
他没有结印,没有念咒,而是悄然发动了【心弦共鸣】。
这一次,共鸣的目标不是攻击,而是传递。
一段柔和、古朴,带着几分笨拙的旋律,如同一股温暖的溪流,无声无息地渗入影琴师狂乱的心神。
那是一首几乎被遗忘的“育婴谣”。
影琴师高举的、准备再次扯断琴弦的手,猛地一滞。
他癫狂的表情凝固了,猩红的独那是他的亡妻,哄他们早夭的孩子时,最爱哼唱的调子。
音不成调,却温柔了他整个岁月。
就是现在!
祁诀抓住他心神动摇的刹那,声音沉稳而有力,一字一句都像重锤敲在他的心上:“你不是在惩罚柳轻眉,你是在惩罚你自己。你用她的痛苦来提醒自己当年的无能——你也一样没能救她,对吗?”
“轰!”影琴师浑身剧震,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巨雷劈中。
他眼中的疯狂在飞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哀与自我憎恨。
他死死抓着琴弦的手,一点点松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垂下。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老班主缓缓走上前。
他解下腰间挂着的那盏老旧灯笼,昏黄的烛光下,他脸颊上那道与影琴师如出一辙的旧疤痕显得格外醒目。
“我曾经也是一名影琴师。”他声音沙哑,仿佛在诉说一段遥远的往事,“我也用情丝困住过一个女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有一天,她隔着皮影对我哭着说:‘郎君,你弹的不是情,是悔。’”
老班主将那盏尚有余温的灯笼,郑重地放入祁诀手中。
“孩子,真正的‘卸妆’,不是强行让她忘记,而是给她选择的权利——是选择带着回忆离去,还是选择留在这悔恨里,陪你一起沉沦。”
祁诀握着灯笼,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托付,他重重点了点头。
他高高举起灯笼,烛光虽弱,却仿佛能照亮三途河畔。
他体内心焰莲核的力量被催动到极致,磅礴的愿力毫无保留地注入灯笼。
【心弦共鸣】!【共业承愿】!双重能力同时发动!
刹那间,灯笼光芒大作,一道光柱冲天而起,将整个破败的戏楼映照得宛如白昼!
光柱之中,无数光影交织浮现,那是属于柳轻眉一生的记忆。
从她豆蔻年华与书生私定终身,到她为爱远走他乡;从她散尽家财支持丈夫的事业,到她病重垂死却依旧含笑的眼眸;她所有的善行,她所有的痛苦,她所有的爱与不甘,尽数化作一幅幅流转的画面,投射于沉沉的夜空之上!
这不再是皮影戏,这是一个人完整而真实的一生!
影琴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仰头望着夜空中的画面,看着那个温柔的女子为他付出的一切,看着她临终前眷恋的眼神,他再也控制不住。
他双手猛地砸在古琴上,十指连心,一根根用他心血凝结的琴弦应声断裂,血流如注。
他望着天空,终于发出了此生最痛苦、最悔恨的嘶吼:“阿阮……阿阮!我对不起你啊——!”
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的忏悔。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怨气与执念如潮水般退去,最终化作一缕虚弱的残魂。
冥河的接引之光从虚空中垂下,将他包裹,缓缓带离。
角落里,一直默默记录的观戏判在簿册上写下最后一笔:“第两百一十四例·影琴之殇:执念非牢,而是未曾说出口的爱与悔恨。结案。建议地府增设‘情感归档’科,以备查验。”
祁诀扶起摇摇欲坠的沈微,两人一步步走向戏楼之外。
就在他踏出门口的一瞬间,胸口的心焰莲核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涌遍全身。
眼前的玉牒自动浮现一行灼灼金字:【检测到‘情感共鸣’连续深度使用,成功触动愿力本质,解锁隐藏功能——‘愿力织弦’。
说明:可将他人未了的善愿凝聚为临时情丝,反向操控、安抚执念者。】
他脚步一顿,回头望向那片已然化作废墟的戏楼,烛火已熄,月光清冷。
他轻声自语:“原来,这世上最厉害的魔术,不是欺骗人的眼睛,而是让人看见自己的心。”
而在遥远的地府深处,典当童正打着哈欠盘点账目,忽然发现工作界面上凭空多出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情感归档”栏目,他挠了挠头,小声喃喃:“这账……怎么越算越复杂了……”
祁诀没有在地府的变动上过多停留,他搀扶着沈微,走到了废墟的中央。
夜风吹过,扬起断壁残垣间的尘土,带着散不尽的悲凉。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灯笼,老班主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这盏灯,烛火在风中明明灭灭,却始终没有熄灭。
他静静地站着,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那一点微光,倔强地在黑暗中摇曳。
不知为何,他感觉这灯笼的光,似乎有些不同了。
它不再只是单纯的照明,那微弱的光晕仿佛有了生命,正随着他的心跳,一明,一暗,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