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然一缩。
那不是什么寻常的祭祀，那是一座座为他而立的生祠！
泥塑木雕的神像，虽然粗糙，但眉眼间的轮廓分明就是他自己。
神像前香火缭绕，供奉着瓜果点心，甚至有满脸皱纹的老妪跪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满是虔诚：“求祁神仙保佑我孙儿，定要平安顺遂啊……”
这座刚刚从誓渊之灾中挣扎出来的城市，竟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们的感激和敬畏。
祁诀心头猛地一沉，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顺着脊椎攀升。
下一秒，一道冰冷的蓝色光幕在他眼前轰然弹出。
【警告！
检测到大规模信仰愿力汇聚，宿主即将触发“香火成神”进程！】
【警告！
若不立即终止此进程，宿主体内“归真心火”将被动吞噬驳杂愿力，情感与自我意识将被剥离，最终蜕变为无悲无喜、只存规则的无我之神傀！】
【进程终止倒计时：71小时59分23秒。】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识海。
神傀？
那不就是行尸走肉，一个被万民愿力操控的提线木偶！
他为了守护这些人，到头来却要被这些人的“善意”所吞噬？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童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天真的困惑：“哥哥，他们给你花……你开心吗？”
祁诀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只有清晨的凉风卷着落叶打着旋。
他的目光落在石阶上，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朵用彩色糖纸折成的小花，正是那个叫小供的孩子最喜欢做的东西。
幻觉……连她的幻象都出现了。
祁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尖锐地疼。
夜色如墨，冰冷的雨丝斜斜织下，给这座城市披上了一层湿冷的哀愁。
祁诀的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城中最大的一座生祠。
这里原本是一座废弃的戏楼，如今却被修葺一新，烛火通明，将他那尊高达丈许的神像映照得宝相庄严。
这尊神像的工艺远超街头巷尾的那些，几乎与他本人有九分神似，唯独那双眼睛，空洞无神，仿佛能吸走一切注视它的灵魂。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的灵力开始运转，准备一掌将其击碎。
可就在他抬手之际，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传来。
他低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灰色僧衣的瘦小祠童，正蹲在神像脚边的阴影里，用一块破布细细地擦拭着地上的灰尘。
那祠童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声音却像一口枯井般幽深：“你打不倒它的。”
祁诀动作一滞，皱眉道：“什么意思？”
“它不是木头，也不是石头。”祠童慢悠悠地擦着地，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它是这满城几十万人的心堆出来的。你打碎一块木头，他们明天就能再立起十块。”
祁诀的心沉了下去：“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香火反噬，我会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空壳。”
“知道。”祠童终于停下了动作，抬起头。
他没有眼睛，眼眶里是两团深不见底的黑暗，却仿佛能洞悉一切。
“那你打算怎么做？杀了所有信你的人，断了这香火的根源？还是……先杀了你自己，一了百了？”
字字诛心！
话音未落，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整座祠堂。
借着那刹那的光亮，祁诀惊骇地看见，那尊木然的神像眼角，竟沁着一道湿漉漉的痕迹，仿佛一滴刚刚滑落的泪。
那不是神迹，他瞬间明白了——那是无数信徒在祈愿时，滴落在神像上的、他们自己的眼泪。
“祁诀，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不该再留在人间？”
临时据点内，沈微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她正坐在桌前，翻阅着一本关于“门钥”的残破古卷，烛光下，她原本白皙的手指尖，已然泛出淡淡的、如同神只塑像般的金色纹路。
祁诀的心猛地一紧，几乎无法呼吸。
他强行挤出一个笑容：“胡说什么？我们才刚打赢誓渊，一切都在好转。”
“不，没有好转。”沈微缓缓摇头，放下了古卷，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像一潭结了冰的湖水，“我的记忆开始模糊了。昨天夜里，我拼命去想你最爱喝的云山雪芽是什么味道，可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在刚才，我想起小供，心里明明很难过，却感觉不到一丝悲伤的情绪。祁诀，‘神性化’不是进化，它是在剥离，把我们之所以为‘人’的东西，一点点抽走。”
祁诀喉头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自己的危机迫在眉睫，而沈微的状况，更是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
良久的死寂后，他走到她身边，用一种近乎嘶哑的声音低声道：“那就让我来背。”
沈微抬头看他。
“你的记忆，你的情感，所有你快要忘记的东西，都由我来记着。”祁诀的眼神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来做你的锚。只要你不变成神，这份重量，我来背。”
城北，荒庙。
灵无相一身黑袍，静立于破败的佛像前。
他手中那柄焚神扇轻轻一摇，一缕比黑夜更深邃的火焰自扇尖飘出，如同一条有生命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夜色，朝着城中一座最偏僻的生祠飞去。
第二天清晨，一则新闻引爆了全城。
“本市城西老城区发生一起神秘集体癔症事件，数十名市民在同一时间陷入昏厥，据目击者称，他们面色赤红，神情痛苦，仿佛正被无形烈火灼烧……”
祁诀看着手机上的新闻，再看向自己功德面板上跳出的全新警告，只觉得浑身发冷。
【检测到“怨香”滋生！
编号cN - 73号生祠香火愿力已被污染，转化为“焚心之毒”，已对信众造成精神反噬伤害！】
他瞬间明白了灵无相的毒计。
这个疯子，他不是要毁掉这些生祠，他是要污染它们！
他要让这些本该是祈福许愿的信仰，变成最恶毒的诅咒，变成一把烧向信徒们自己的、穿心刮骨的利刃！
若全城万民生祠皆被点燃，那将是一场何等惨烈的“万民焚心”！
这是他对天道，对这世间所有善意最恶毒的讽刺！
祁诀最终还是站在了那座最高的生祠前，手中紧握着一柄桃木剑，剑刃上灵光流转，却迟迟没有斩下。
风从高楼间穿过，带来了无数只五颜六色的纸鹤，盘旋着落在他周围。
那是沈微昨夜不眠不休为他折的，上面用娟秀的字迹，抄录着从各个生祠里收集来的祈愿。
“愿我儿的病快快好起来。”
“求神仙保佑，让我能再梦见一次亡妻。”
“只愿夜里再也不要做噩梦了……”
一张张，一叠叠，都是最朴素，最卑微的愿望。
祁诀缓缓闭上眼睛，发动了【愿契】。
他体内的归真心火微弱地燃烧起来，不再是被动吞噬，而是主动将这些祈愿一丝丝、一缕缕地接入自己的心神。
读取、分类、剥离其中过度的贪婪与执念，再以最纯粹的“守护”之念为核心，将其重铸为一道道坚实的誓言。
“愿你所忧，终得安宁。”
当他完成这浩瀚如烟海的梳理，再次许下誓言的刹那，面前那尊巨大的神像，空洞的双目中猛地亮起一抹微光，随即，全城所有生祠的香火，都奇迹般地平稳了下来。
远处最高的屋檐上，灵无相眯起他那双焦炭般的眼睛，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净化？你以为堵住了一个口子，就能逃得掉吗？祁诀，等你被这万人的愿力日夜供奉，彻底绑在一起那天，你的心，就不再是你的了。”
祁诀缓缓睁开眼，没有看他，而是望向那片被晨曦染成金色的天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条长街。
“那我就……背到断脊为止。”
誓言已立，但他清楚，这只是开始。
灵无相点燃的“怨香”之火，并未真正熄灭，只是被他暂时压制。
夜幕再次降临，祁诀换上一身黑衣，身形融入阴影，朝着新闻里播报的那座城西生祠掠去。
那里，是“怨香”的源头，也是第一个出现受害者的地方。
他必须查清楚，那缕黑焰究竟对生祠和信徒造成了何种不可逆的扭曲。
祠堂外一片死寂，连虫鸣声都消失了。
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混杂着檀香与焦臭的诡异气味扑面而来。
祠堂内，烛火诡异地摇曳着，映照得神像的面容阴晴不定。
猩红的火光，似乎正从神像的脚下，隐隐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