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2月，深圳的早春透着刺骨的寒意，车间外的梧桐树枝桠光秃秃的，偶尔有几只麻雀在寒风中瑟缩着。合资工厂的电泳车间里，巨大的电泳槽散发着环氧树脂特有的刺鼻气味，混合着金属冷却后的微腥味，弥漫在每一个角落。齐铁军穿着厚重的工装，眉头紧锁地盯着刚从电泳槽中缓缓升起的车身骨架，骨架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蓝色涂层，在灯光下泛着不均匀的光泽。膜厚又不均匀！质量检测员小张拿着检测仪，声音带着一丝焦虑，指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曲线，您看，车顶与门槛部位的膜厚差达到8微米，已经超过工艺标准两倍了！这要是到了客户手里，肯定要出大问题。
刚从上海参加完涂装技术交流会的陆文婷，快步走进车间，她身上还带着一丝江南的温润气息，但眼神却锐利如鹰。她仔细检查着电泳槽的工艺参数面板，手指在冰冷的金属控制台上滑过，在记录仪上发现了异常波动：是阳极布局不合理导致的。现有阳极系统无法保证复杂车身的电场分布均匀性，尤其是在这些曲面和棱角处，电流密度明显偏低。
电泳车间主任老陈擦着额头的汗，手里拿着工艺卡，对比着德国标准的数据，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德国标准要求膜厚差控制在3微米以内，误差不超过±1微米，但我们的阳极系统已经三年没更新了，设备老化得厉害......
德国大众发来最后通牒了。赵红英拄着拐杖匆匆进来，腿上的石膏已经拆掉，但走路仍有些跛，每走一步都伴随着轻微的疼痛，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如果电泳质量再不达标，将暂停新车型的订单。到时候，咱们厂的生产线就得全线停工，几百号工人怎么办？
沈雪梅提着医药箱紧随其后，看到赵红英脸色苍白，连忙上前扶住她：你的康复训练不能间断，这样劳累会影响恢复。医生说了，最近要多休息，少操心。
问题的严重性逐渐显现。新开发的轿车车身采用全镀锌钢板，对电泳涂装的均匀性要求极高，任何一处膜厚不足都可能导致车身在后续使用中出现锈蚀。现有设备无法满足新车型的工艺要求，车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必须改造阳极系统。齐铁军下定决心，声音沉稳有力，周工，你们设备科立即研究解决方案，三天内给我答复！
设备科长老周面露难色，搓着手在车间里踱步：进口的智能阳极系统要等半年，而且要两百多万......这资金和时间都不允许啊！
陆文婷想起在技术交流会上了解到的新方案，眼睛一亮：或许可以借鉴造船厂的经验，采用分区控制配合辅助阳极。通过在车身关键部位增设小型辅助阳极，调整电场分布，应该能解决膜厚不均的问题。
这个建议在技术讨论会上引发激烈争论。老电泳工李师傅拍着桌子说：改造风险太大！我们这几十年的经验都是按老规矩来的，这新方案谁敢保证万无一失？万一出问题，整个生产线都得停！年轻工程师们则担心控制精度不够，反复计算着电流和电压的参数。先做模拟试验。赵红英一锤定音，拄着拐杖站起身，目光坚定地看着众人，没有退路了，我们必须拿出最好的方案！
深夜的车间里，只有机器低沉的嗡鸣和工具碰撞的清脆声响，试验工作紧张展开。周工带领维修班成员在昏黄的灯光下忙碌着，他们戴着沾满油污的手套，小心翼翼地将精密的试验装置部件一一安装到位，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属表面上。陆文婷则坐在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映在她专注的眼眸里，她正全神贯注地调试控制系统，时不时皱起眉头，仔细观察着参数的变化。赵红英穿梭在各个区域之间，手持对讲机，与材料供应商沟通协调，确保所需的特殊材料能及时送达，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干练。连续奋战72小时，第一套分区阳极系统终于安装完成，车间里响起一阵短暂的欢呼，但随即又投入到新的工作中。
试运行第一天就出了问题。虽然膜厚均匀性较之前有了显着改善，但在漆膜表面却出现了细小的针孔，如同蛛网般分布。是电源稳定性不足。陆文婷检测电源波形后得出结论，她指着屏幕上波动的曲线，语气肯定，老式整流器输出的电压存在细微波动，无法满足精密控制要求，这直接导致了漆膜的缺陷。
用晶闸管整流系统。齐铁军想起在电子厂参观时见过的先进设备，眼前一亮，虽然改造过程复杂，需要重新布线和编程，但这种系统能保证电压的绝对稳定，应该能解决问题。
这个方案需要停产改造。赵红英立刻组织生产部门连夜调整计划，将原本分散的电泳任务集中安排在其他时间段，最大限度地挤出改造时间，她的办公室里彻夜灯火通明，电话声此起彼伏。
最困难的是控制系统调试。厂里没有专业编程人员，陆文婷带着刚从技校毕业、充满干劲的小王，靠着几本泛黄的技术手册，在控制室里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他们对着复杂的电路图反复琢磨，遇到不懂的问题就上网查资料，或者向外地的专家请教，连续调试了五天五夜，两人都熬红了双眼，却始终没有放弃。
第七天深夜，当新系统终于投入运行，屏幕上显示出稳定的参数时，陆文婷和小王相视而笑，露出了疲惫却欣慰的笑容。德国质量总监施密特在突击检查时，随机抽检了十个车身，经过精密仪器检测，膜厚均匀性完全达标，他满意地点点头，在验收报告上签下了二字。
但成功的背后是运行成本的大幅上升。新系统使电耗增加了35%，每月电费支出显着增加；维护成本也增加了40%，需要定期更换昂贵的元器件。更严峻的是，全厂能掌握新系统操作和维护的技术人员不足五人，一旦出现故障，很可能影响生产进度。
必须加快技术培训。齐铁军在质量分析会上语气坚定地说，我们要培养更多掌握新技术的人才，不能让技术成为发展的瓶颈。
深夜，陆文婷在分析大量实验数据时，发现电泳质量与水质纯度之间存在着比预想中更复杂的关联，某些微量杂质的存在似乎会加剧漆膜的缺陷。这个重要的发现，为后续超纯水系统的改造指明了方向，也为解决运行成本问题带来了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