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不周山的断崖上,溅起的水雾裹着铁锈味。悟空单膝跪在岩石间,金箍棒斜插在身前,棒身的裂痕里渗着暗红的液体——不是雨水,是血。他的指节泛白,死死攥着金箍棒断裂处,碎渣扎进掌心,疼得他眼眶发烫。
“师父!”八戒的喊叫声被雷声撕碎。他扛着九齿钉耙从雨幕里冲过来,钉齿上挂着半片染血的龟甲,“方才那道雷劈在镇神碑上,碑身裂了!千丈猿魔的残魂要出来了!”
悟空没抬头。他的目光锁在金箍棒上——这根陪了他三百年的铁棒,此刻像根被踩断的芦苇。断裂处泛着青黑,像是被某种腐蚀性的力量啃噬过。他记得五百年前被压五行山时,金箍棒替他挡过天雷;记得大闹天宫时,这棒子砸翻过凌霄殿的琉璃瓦;记得三日前在不周山石穴里,这棒子刺进千丈猿魔胸口的瞬间,棒身震颤如龙吟……可现在,它断了。
“悟空!”唐僧的声音带着颤抖。他踩着积水跑来,袈裟下摆沾着泥,怀里还抱着半块没送出去的斋饭——是前日山脚下老妇硬塞的,“你……你别硬撑。这棒子……”
“它撑不住了。”悟空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股腥甜。他松开手,金箍棒“当啷”一声砸在地上,断成两截。断裂处露出一截暗金色的芯,像根被剥了壳的青铜,在雨里泛着幽光。
八戒扑过去捡起断棒,钉耙“哐当”掉在地上:“这……这是怎么回事?前日还好好的!”
“是千丈猿魔的残魂。”宋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提着破妄剑,剑身上的血槽凝着黑褐色的血,“那老东西被如来打散前,吼了一句‘盘古的心脏,容不得凡人染指’。我看……它是把这股怨气灌进棒子里了。”
悟空摸了摸断棒上的暗金纹路。那纹路像极了千丈猿魔胸口幽蓝晶石的裂痕,又像极了五百年前他被压五行山时,五行山岩石上的纹路。他突然想起,在石穴深处,当金箍棒刺进猿魔胸口的刹那,猿魔曾嘶吼着说:“你这破棒子,也配镇我的魂?!”
“原来……它早就在等我。”悟空低声说。
记忆突然涌上来。五百年前的花果山,他蹲在瀑布后,望着水帘洞外的猴子猴孙被天兵砍杀。那时他举着金箍棒,喊着“老孙来也”,可棒子在他手里轻得像根草;三百年前被压五行山,他望着山顶的符咒,用金箍棒撑着山石透气,棒子被压得弯成月牙;前日在雷音寺,他用金箍棒砸了如来的法座,棒子震得虎口发麻……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在透支这根棒子的命数。
“悟空。”唐僧蹲下来,替他擦掉脸上的雨水和血,“你总说‘金箍棒是你的本命’,可它也是件兵器。再强的兵器,也有用坏的时候。”
“可它是我唯一的……”悟空的声音哽住了。他想说“唯一的依靠”,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三百年前,他在五行山下饿得头晕眼花,是小猴子用野桃喂他;二十年前,他在通天河被灵感大王追得直跑,是陈家庄的村民用渔船载他过河;三日前,他在石穴里被猿魔的铁棍砸断三根肋骨,是八戒用钉耙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原来这些年,他从来不是一个人。
“二师兄!”沙僧的声音从谷口传来。他扛着降妖宝杖,杖头的莲花纹被劈成了两半,“我们找到千丈猿魔的残魂了!它在镇神碑后面,裹着团黑雾,正往外爬!”
八戒把断棒往地上一戳:“怕个鸟!咱们有师父的紫金钵,有大师兄的……”他突然顿住,看着悟空手里的断棒,声音弱了下去,“有大师兄在。”
悟空站起身。他摸了摸断棒上的暗金纹路,突然用力一捏——“咔”的一声,断裂处的碎渣簌簌落下,露出里面一小块幽蓝色的晶石。那晶石和千丈猿魔胸口的晶石一模一样,却多了道细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凿过。
“这是……”唐僧凑过来,“好像是……菩提祖师的戳记?”
悟空瞳孔一缩。他想起五百年前,在斜月三星洞,菩提祖师用戒尺敲他脑袋时,戒尺尖曾在他眉心留下一道红痕;想起三百年前,在五行山下,他用指甲抠进石头里,刻下“齐天大圣到此一游”;想起前日在不周山,他用金箍棒在地上画圈,圈住千丈猿魔的残魂……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某种“印记”,某种能证明自己“存在”的东西。
“原来……它一直都在。”悟空轻声说。他捡起断棒,把那块幽蓝晶石按进断裂处的凹槽里。晶石刚碰上去,就发出“嗡”的一声轻鸣,断棒上的裂痕竟缓缓愈合,暗金色的芯也重新泛起金光。
“悟空!”八戒喊,“你这是……”
“它在等我。”悟空握紧修复后的金箍棒,棒身传来熟悉的温热,“不是等我变强,是等我……学会珍惜。”
话音未落,谷口的黑雾突然翻涌起来。千丈猿魔的残魂裹着闪电,从黑雾里冲了出来。它的身体只剩一半,另一半已经被如来的佛光烧得焦黑,可眼中的红光却比之前更盛:“小猴子,你以为修好棒子就能赢我?!”
“不。”悟空笑了笑,把金箍棒往地上一插,“我是来告诉你——”他抬头看向天空,雨幕里突然露出一线天光,“我这根棒子,不是用来镇你的魂,是用来护我想护的人。”
千丈猿魔的残魂发出一声怒吼,化作道黑光直冲悟空面门。悟空不躲不闪,金箍棒横在胸前。黑光撞在棒身上,溅起漫天火星。这一次,棒子没有震颤,没有裂痕,反而发出清越的龙吟,像是在应和他的心跳。
“师父!”唐僧喊,“小心它的残魂!”
“没事。”悟空侧过头,对唐僧笑了笑,“这棒子,比我想象中……更结实。”
他挥起金箍棒,棒影如轮,将千丈猿魔的残魂搅成碎片。黑雾里飘出一句不甘的嘶吼:“盘古的心脏……终有一天……会属于……”话音未落,便被佛光彻底湮灭。
雨停了。
悟空拄着金箍棒站在断崖边,望着天边的晚霞。棒身上的金光渐渐褪去,暗金色的芯重新显露,却比之前更亮。他摸了摸棒尾的“定海神针”四字,突然发现那四个字的笔画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痕——像是被菩提祖师的戒尺敲过,被五行山的岩石磨过,被如来的金光灼过,也被他自己的一滴滴血浸过。
“走。”他对身后的众人说,“去雷音寺。如来说的法会,该去了。”
八戒扛起钉耙跟上:“师父,大师兄的棒子修好了,咱们是不是能……”
“能。”悟空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能护着所有该护的人。”
唐僧望着他手里的金箍棒,又看了看他发间的雉鸡翎,突然笑了。他想起五百年前,在五行山下,这个浑身是刺的小和尚曾说:“师父,等我取完经,就回花果山当美猴王。”可现在,他说的是“护着所有该护的人”。
风卷着晚霞吹来,吹得金箍棒上的金光忽明忽暗。悟空握着棒,一步步走向山谷外的山路。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影子里的金箍棒不再是根冰冷的铁棒,而是条有温度的、会呼吸的龙——它陪他走过五行山的风雪,挨过凌霄殿的雷火,见过妖族的血泪,也护过凡人的灯火。
而这一次,它会陪他走到最后。
不管前路是刀山还是火海,不管对手是天庭还是命运,这根断了又修好的金箍棒,会替他记住所有该记住的,也会替他扛起所有该扛起的。
因为——
这是齐天大圣的棒子,是护道者的剑,是所有“不想输”的人的,最后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