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街的晨雾还未散尽,十字路口的老槐树上已挂起面褪色的红绸——那是前日百姓凑钱买的,说是“给恶人最后一面体面”。高俅跪在槐树下,身上的官服褪成了灰白色,肩头还沾着昨夜被雨水打湿的泥印。他的双手被麻绳捆在身后,手腕处勒出两道红痕,却仍固执地昂着头,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
“都散了吧!这等奸臣,早该伏法!”人群里挤进来个穿皂隶服的公差,手里举着块木牌,“圣旨在此——高俅通敌叛国,罪无可赦,午时三刻,斩立决!”
“圣旨?”人群里炸开一片嘘声。卖豆浆的王阿婆踮着脚,把铜锅往地上一搁,“我家那口子在沧州当兵,说高俅当年克扣军粮,害死过三个小伍长!这圣旨,谁知道是不是又被他买通了?”
“就是!”扎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拽着母亲的衣角,“我阿爹说,他亲眼见高俅把灾年的救济粮装进自家船,运去江南卖高价!”
高俅的喉结动了动,忽然低笑一声:“你们……当真以为我愿做这奸臣?”他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我本是苏北一个卖炊饼的,娘亲重病,我跪在相府门前求援,是他……是他给了我半袋银子。”
人群静了一瞬。卖糖画的周阿公正蹲在人群后排,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做完的龙形糖画,闻言抬头:“你娘亲?后来呢?”
“后来我娘亲还是没了。”高俅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街角的药铺招牌上,“我拿着银子买了副棺材,可相府的人说我‘恩将仇报’,说‘救你娘是看你可怜,你倒想攀高枝’?我跪了三天三夜,他们才给了我个机会——去端王府当差。”
“端王?”人群里有人惊呼,“那可是后来的徽宗皇帝!”
高俅的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珠:“我在端王府当书童,每日研墨铺纸,看他和名妓吟诗作对,看他把江山社稷当儿戏。后来他登基,封我为太尉,说‘高俅最懂朕的心思’。我劝他轻徭薄赋,他说‘朕要享乐,你若敢谏,便与你娘一般下场’。”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我娘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俅儿,莫要做亏心事’。可我怕啊……怕他不高兴,怕丢了这顶乌纱帽。于是我顺着他的心意,搜刮民脂民膏,陷害忠良,甚至……甚至勾结金人,把燕云十六州的布防图卖了换钱。”
“住口!”人群里挤进来个白发老者,柱着根拐杖,“我家那小子就在燕云十六州当守军,去年被金兵砍了头!你卖图换钱时,可曾想过他?”
高俅的头垂了下去,麻绳在手腕上勒得更紧:“想过……每夜都梦见他浑身是血,喊我‘高叔叔救我’。可我不敢停啊……一旦停手,那些被我迫害过的人就会来寻仇,我的家人……”
“你家人?”卖菜的刘婶冷笑,“你儿子高衙内仗势欺人,把隔壁家的闺女糟蹋了,你敢管吗?你女儿嫁了个浪荡子,整日赌钱,你管过吗?你只顾着自己往上爬,哪里管过家人死活!”
高俅猛地抬头,眼眶通红:“我没有!我……我对不起他们……”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被风吹散的纸灰。
这时,人群里挤进来个穿月白短打的年轻人——正是前日在茶馆拍糖画的“小棠说非遗”。她举着手机,镜头对准高俅:“大家看,这是高俅的供状,我在端王府的档案里找到的。”她晃了晃手里的纸卷,“上面写着,他每收一笔贿赂,就在院里种棵槐树。如今相府后园的槐树,比咱们市井的树还多。”
“种树?”周阿公突然站出来,“我家后园有棵老槐树,是我爹当年种的。他说‘树长人长,人正树才直’。”他转向高俅,“你种的槐树,可曾为你遮过一片荫?”
高俅望着那棵老槐树,眼泪终于掉下来:“没……没遮过。我娘死时,我在相府跪着;我儿子闯祸时,我在金銮殿上笑着;我女儿哭着求我时,我在酒桌上醉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我种了一辈子槐树,最后……连自己的根都烂了。”
午时的梆子声响起。刽子手提着刀走到高俅面前,刀身映着阳光,泛着冷光。
“等等!”人群里突然挤进来个穿粗布衫的老妇,怀里抱着个襁褓,“我是高俅的奶娘。他小时候发烧,是我背着他走了十里路去请大夫。他那时哭着说‘奶娘,等我长大了,给你买金镯子’。”她抹了把眼泪,“如今金镯子没买到,可我这把老骨头,还想看他最后一眼。”
刽子手的刀顿了顿。高俅望着奶娘鬓角的白发,突然笑了:“奶娘……我没脸见您。可您记住,往后……莫要再疼这样的不孝子了。”
刀光闪过,人群里响起抽噎声。周阿公突然举起糖画摊的铜勺,对着天空喊:“老少爷们儿!高俅死了,可咱们得记住——当官的也是人,也会怕,也会悔。往后咱们选官,要看他种不种槐树,看他娘亲生没生病,看他孩儿有没有被宠坏!”
“说得好!”小棠举着手机直播,“家人们,现在给高俅的故事点个赞,让更多人看到——恶人也会后悔,好人值得被记住!”
评论区瞬间刷屏:“哭了,原来大奸臣也有苦衷……”“奶娘好可怜,以后要更疼家人。”“以后选官,先看他孝不孝顺!”
周阿公蹲下来,捡起地上的半块龙形糖画,放进怀里。他望着高俅的尸体被抬走,轻声说:“这糖画,我留着。等明儿,给奶娘送碗豆浆,再给她画只凤凰——就当替高俅,尽最后一点孝心。”
燕青站在人群外,摸了摸腰间的青玉坠子。公孙胜说过“最厉害的法术是让人心软”,此刻他终于懂了——所谓因果轮回,从来不是简单的善恶有报,而是让每个灵魂都有机会,在最后一刻,看见自己心里的光。
街角的早点摊飘来豆浆的甜香,卖菜的阿婆开始收摊,小丫头拽着母亲的衣角去买糖画。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叶,在地上洒下一片斑驳的金斑。
“走了。”周阿公收起糖画摊,“明儿还得给星儿画蝴蝶呢。”
燕青跟在他身后,望着市井里升起的烟火气,突然觉得这人间,比任何神话都动人——因为这里有悔恨,有救赎,有无数颗愿意原谅、愿意铭记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