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贪腐窝案
沈砚之将最后一页账册叠好,塞进油布包时,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窗外的月光斜斜切进来,在案头投下狭长的光斑,照亮了账册边缘密密麻麻的朱批——那是他熬了三个通宵,逐笔核对出的疑点:转运使衙门每月向盐商“借调”的“办公银”,实则进了私人腰包;盐引发放记录上的红印与存档印模对不上,显是伪造;甚至有两船“损耗”的官盐,被改头换面贴上私盐的标签,正往江南各州转运。
“沈大人,郭将军的人到了。”亲信压低声音通报,袖口沾着些码头的泥渍——他刚从城外芦苇荡回来,那里藏着郭逵带的三百亲兵。
沈砚之将油布包系在腰间,摸了摸藏在靴筒里的短刀:“让他们按原计划行事,西跨院那处地窖最隐蔽,留五十人守着,其余随郭将军去转运使衙门。”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郭将军,账册我留了副本,就算主册被抢,也能定罪。”
亲信领命而去,沈砚之推开后窗,翻身跃入院中。月凉如水,洒在青石板上泛着冷光,他贴着墙根疾行,靴底踩过枯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很快便汇入夜色里。
郭逵已在转运使衙门外的茶摊候着,粗布短打扮成了脚夫,见沈砚之过来,往茶碗里续了点热水:“都安排好了,正门留二十人,侧门五十人,后墙爬进去三十人,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往沈砚之面前推过一碗凉茶,“这转运使王显,是吕相公的门生,你确定要动?”
沈砚之呷了口茶,茶味涩得发苦:“去年黄河决堤,朝廷拨的赈灾盐被他扣了三成,灾民吃不上盐,活活腌坏了腿。吕相公若真护着这种人,那这‘清流’的名声,怕是要变味。”
郭逵猛地将茶碗顿在桌上,粗瓷碗沿磕出个豁口:“少废话,动手!”
三十名亲兵如狸猫般翻过后墙,转瞬便控制了门房与库房。郭逵拔出腰间朴刀,大喝一声:“奉旨查案!反抗者按军法处置!”率先踹开正堂大门——王显正搂着小妾数银锭,见刀光闪进来,肥硕的身子抖得像筛糠,小妾尖叫着钻到桌底,银锭滚落一地,在烛光下闪得人眼晕。
“郭…郭将军?您是不是搞错了?”王显肥肉堆里的眼睛挤成条缝,“下官可是吕相公跟前的人…”
“吕相公的门生?”郭逵一脚踩在他手背上,听得骨头碾动的脆响,“那正好,带回去让吕相公认认,这是不是他教出来的好门生!”他冲亲兵扬下巴,“把账房先生抓来,还有库房里的账本,全搬走!”
沈砚之守在库房外,看着亲兵扛出一箱箱金银,木箱碰撞的声响震得地面发颤。最里面那箱竟藏着两匹云锦,边角绣着金线缠枝纹——这是贡品,民间私藏便是死罪。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有盐工的孩子冻得发绀,母亲抱着孩子跪在转运使衙门外求块盐巴,王显让人放了条恶犬,将人咬得腿上淌血。
“沈大人,找到这个!”一名亲兵举着本黑皮账册跑过来,封面没有字,翻开却是密密麻麻的人名,每个名字后都跟着数字,“王显的亲随招了,这是行贿名单!”
沈砚之翻到中间,果然见着吕相公的名字,后面标着“纹银五千两,云锦一匹”。他冷笑一声,将账册塞进怀里:“人赃并获,回营。”
刚出衙门,就见吕府的管家拦在路中央,身后跟着二十多个家丁,个个手持棍棒:“郭将军,我家相公有请,这案子…不如先到府中详谈?”
郭逵勒住马缰,刀尖直指管家鼻尖:“吕相公要徇私?”
管家赔笑:“将军说笑了,只是…深夜拿人,怕是惊扰了圣驾…”
“军法处置!”郭逵懒得废话,朴刀一挥,刀风扫过管家耳畔,削断了他半缕头发,“再挡路,就不是断头发这么简单了!”
家丁们哪见过这阵仗,吓得纷纷后退。郭逵策马而过,马蹄溅起的泥水溅了管家一身,他却连眼皮都没抬——当年在边关,他斩过私通敌国的将军,难道还怕个只会摇尾巴的管家?
押着人犯回营时,天边已泛鱼肚白。沈砚之正在清点赃物,见郭逵进来,扬了扬手里的账册:“吕府派人送了信,说愿‘补偿’五万两,让咱们把案子压下。”
郭逵往地上啐了口:“告诉他,五万两买不动军法!”他扯开衣襟,露出肩上的箭伤,“老子这条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是给这些蛀虫当保护伞的!”
三日后,卷宗送抵京城。仁宗看着那箱云锦与黑皮账册,气得将朱笔掷在龙案上:“查!给朕往深里查!吕某若真涉案,一并拿下!”
消息传到扬州,沈砚之正在盐场看晒盐。盐工们蹲在盐堆旁吃饭,糙米饭配着咸菜,却吃得满脸红光——王显被查后,被扣的赈灾盐全发了下来,孩子们终于能吃上带盐味的粥了。
郭逵拎着壶酒走过来,往沈砚之手里塞了一碗:“朝廷下旨了,王显判斩立决,吕相公降职外放。”
沈砚之仰头饮尽,酒液辣得喉咙发烫:“盐价能再降两文了。”
郭逵大笑:“你啊,满脑子都是盐!”
风拂过盐场,雪白的盐粒被吹得扬起细雾,落在两人肩头,像落了层早霜。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沈砚之望着那片欢腾的身影,忽然觉得,这趟差事,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