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活字印刷
盛府的书房里,盛紘正对着一堆初具雏形的梨木版叹气。他想把祖父的诗集印出来传世,可雕版师傅刚送来样版就直言:“大人,一套诗集要刻百二十块版,梨木得窖干三月,刻字又需逐字细琢,至少得半年工期,光是工钱和木料钱,就够买城郊五亩良田了。”盛紘摩挲着版上刚刻好的“盛氏家集”四字,眉头拧成疙瘩:“这要是能快点、省些就好了……”
墨兰恰巧来送新沏的雨前茶,闻言脚步一顿。她忽然想起沈砚之闲聊时提过的“前世见闻”,说庆历年间有位叫毕昇的布衣工匠,创下一种“活字”之法,单字可拆可拼、反复使用,比雕版省事百倍。回到沈府,她便拉着沈砚之的衣袖细说:“爹爹为印诗集愁坏了,你说的那位毕昇先生的活字法,真能比雕版快吗?”
沈砚之眼睛一亮,指尖不自觉叩击桌面:“毕昇先生的法子载于《梦溪笔谈》,我前世曾细读过。理论上可行,且能补雕版之弊!”他当即铺纸研墨,几笔勾勒出活字与排版图谱,“用细腻胶泥刻字,一字一印,入窑以六百度火候烧硬,便坚如砖石。排版时备一块铁板,铺上松脂、蜡与纸灰的混合物,将字模按文稿排列,用火烤软黏合剂,再以平板压平,刷墨铺纸即可印刷,用完加热便可拆版,活字还能按韵分类存入木格,下次复用。”
墨兰看着图纸上整齐排列的小字模,越想越觉精妙:“那咱们赶紧试试!若真能成,不仅解了爹爹的急,还能让更多书便宜起来。”
沈砚之当即差人寻访京城技艺最好的瓦匠与木匠,又特意让人去杭州打探毕昇的旧法——可惜那位工匠早已离世,只从旧书坊觅得几块残损的泥活字,边缘还带着烧制的窑痕。瓦匠捧着沈砚之画的字模图样犯难:“大人,刻这么多一寸见方的小字块,倒不如直接刻整块板子省事,这零碎物件如何能用?”沈砚之指着那几块残损活字解释:“一块板子只能印一页书,错一字便全版作废;这些字模常用字备二三十个,既能随时换字,还能印百种书、千本书,长远看划算得多。”
试造的过程远非易事。起初胶泥配比不当,烧制后要么脆裂,要么吸墨不均;排版时字模高低不齐,印出的字迹歪歪扭扭。沈砚之想起《梦溪笔谈》中记载的“两板交替法”,便让工匠备两块铁板,一块印刷时另一块排版,又调整胶泥成分,加入细沙增强韧性,烧制时严格把控火候。折腾了二十余次,终于做出第一批合格的字模——每个字笔画清晰,烧得通体黝黑,坚硬度堪比青石。
那日午后,沈府书房挤满了人。沈砚之亲自掌勺,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字模按序排上铁板,用火烤至松脂蜡融化,以平板细细压平,待冷却后,蘸着新制的松烟墨均匀涂刷,再覆上柔韧的宣纸轻轻按压。
“揭下来看看!”墨兰屏息凝神,看着沈砚之捏住纸角缓缓掀起——八个乌黑的字迹清晰饱满,比雕版印刷更显方正,竟无一丝模糊。
“成了!真成了!”瓦匠率先欢呼起来。墨兰拿起印纸,指尖抚过凹凸有致的字迹,激动得眼眶泛红:“这八个字,雕版师傅至少要刻一天,咱们这才半个时辰!”
沈砚之趁热打铁,让人赶制常用字模数千个,将盛紘的诗集逐页排版。那些曾被雕版师傅视为“费工”的生僻字,此刻只需从木格中找出对应的活字嵌入即可。原本要半年的活计,不过十日便印出了五十本,字迹工整均匀,比雕版少了木痕瑕疵,反倒更显清爽。
盛紘收到诗集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捧着书翻了又翻,页页字迹如一,纸墨清香扑鼻,颤抖着说:“这、这真是十日印出来的?沈郎这法子,是承了毕昇先生的智慧,却更显精妙!若能推广,天下典籍便能广为流传,寒门学子不必再为抄书费神,也不必为买书倾家荡产,文化传承可期啊!”
几日后,沈砚之带着活字模具、印刷图谱与试印的诗集,入宫献给宋仁宗。彼时仁宗正推崇文治,朝堂上苏轼、欧阳修等文人辈出,国子监刻书供不应求。仁宗摩挲着活字“仁”字,又看沈砚之现场演示排版、拆版,连连赞叹:“毕昇布衣创法,沈卿光大其术,此法省时省力,能让圣贤之书遍行天下,功在千秋!”当即下令,让国子监先用活字印刷术刊印《论语》《孟子》,分发各地官学与书院。
国子监的老博士们起初颇有抵触,直言“雕版古法庄重,活字零散难登大雅”。可试过之后才折服:一套《论语》雕版需一年工期,活字印刷仅月余便完成,且书中错字可随时拆换,无需重刻整版。更妙的是,国子监按“以书养书”之制售卖活字印本,价格比雕版低三成,竟引得举子们争相购买,连带着书铺里的活字印书也日渐增多。
盛府的诗集传开后,盛紘带着书拜访老同僚,席间一打开便引来满堂惊叹:“这字墨色均匀,纸质精良,竟比雕版还精神!”盛紘得意之余不忘本源:“此乃小婿沈砚之承毕昇先生旧法改良而成,名为活字印刷。”
消息很快传到民间,福建、杭州等地的书坊老板纷纷找上门来,求沈砚之传授技艺。沈砚之毫无藏私,让人将胶泥配比、烧制火候、排版技巧与贮字之法写成《活字印书法》,免费分发给各地书坊。不出半年,京城棚桥书市上的新书层出不穷,一本《千字文》价格降了一半,连街头贩茶的小贩都能买一本教孩子识字。
有白发老学究捧着活字印的《诗经》感慨:“以前读本书比买头牛还贵,抄书抄得眼瞎手麻,如今寒门子弟也能坐拥典籍,沈侍郎这是给天下读书人办了件大好事啊!”
沈砚之听了这话,却让墨兰多印些农书医书。“活字之妙,不止于传圣贤书。”他指着刚印好的《农桑要术》,书页上“稻”“麦”“桑”等字模排列整齐,“能让百姓识字明理,能让农人看懂耕种之法,能让医者传播药方,这活字才算真的物尽其用。”
墨兰摸着书页,忽然想起两人初次试印成功那日,沈砚之脸上沾了不少墨汁,像只花猫,却笑得比窗外的阳光还亮。她看着书房里按韵分类的木格,里面的胶泥活字有的边角已被磨圆——那是反复排版拆版留下的痕迹。原来这世上的革新,从不是凭空而来,而是有人循着前人的足迹,敢想敢试,将零散的微光汇聚成炬。
那日午后,国子监送来第一批活字印刷的《论语》,沈砚之正在教渠儿认活字。渠儿举着“仁”字模,奶声奶气地问:“爹爹,这个字能拆开吗?”
沈砚之笑着将“仁”字拆成“人”和“二”,轻轻放在他手心:“你看,两个人相处,互敬互让,便是‘仁’。这活字能拆能合,就像这世间的道理,懂得变通,才能成全更多美好。”
墨兰在旁看着,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那些排列整齐的字模上,像撒了一地星光。她忽然明白,毕昇的初心,沈砚之的坚守,终究是为了让知识不再被昂贵的印刷术束缚,让书香能飘进千家万户。那些看似零散的胶泥活字,排在一起,便印出了满世界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