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的身影彻底隐没在雾气里的刹那,周若绷紧的神经像根拉到极致的弓弦,“铮”地一声断了!
李教授反复强调的“遇熊莫跑”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她踉跄着转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记忆里的石子路冲。
掌心的汗混着腐叶泥,把小刀的塑料刀柄浸得滑腻腻的,指缝里的黏腻感让她总觉得刀要脱手;背后的背包撞得“哗啦哗啦”响,压缩饼干罐和矿泉水瓶的碰撞声在死寂的林子里格外刺耳,像在给身后可能追来的熊猫递引路标,每一声都敲得她心尖发颤。
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脚下的落叶积了半尺厚,踩上去软得像陷进泡发的海绵,稍一用力就往腐泥里沉,而腐叶下的湿泥又滑得像涂了层桐油。她每一步都带着踉跄,好几次脚掌打滑,整个人歪着往旁边倒,全靠扶住旁边的灌木才没摔下去。
低矮的树枝在身前乱晃,锋利的枝丫在脸颊上划出三道血痕,血珠顺着颧骨往下淌,混着汗水滑进衣领,又凉又刺,可她连抬手擦一下的功夫都没有——熊猫那声软乎乎却震得耳膜发疼的“呜”叫、咬碎橡果时“咯吱”的脆响、温热鼻息扫过裤腿的痒意,全像细密的针,扎得她脑子里嗡嗡响,逼得她榨干最后一点力气往前冲,呼吸断断续续,肺里像塞了团燃着的干草,烧得她喉咙发甜,连吐气都带着铁锈味。
突然,一截裹着厚苔藓的粗大树根绊住了她的脚踝——那苔藓绿得发暗,滑得像涂了油膏。周若来不及收脚,“咚”地重重摔在落叶堆里,胸口先着地,五脏六腑像被狠狠攥了一把,闷得她半天喘不上气,只能张着嘴往外咳,咳出来的气都带着血腥味。手掌按在潮湿的腐殖土上,尖锐的碎石子直接嵌进掌心,火辣辣的疼混着麻意顺着手臂往肩膀窜;膝盖重重磕在树根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眼泪瞬间涌满眼眶,却死死咬着唇没掉下来——她怕哭声会引来熊猫。
“疼……”她低哼着撑起身,可膝盖刚一使劲,钻心的疼就顺着骨头缝往骨髓里钻。低头看时,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个破洞,暗红的血珠渗出来,混着湿落叶粘在皮肤上,又疼又痒。可身后的林子静得吓人,连虫鸣都没有,只有雾气贴着地面“沙沙”流窜的声音,她生怕下一秒就会听到熊猫敦实的脚步声,只能攥紧小刀,用刀刃顶着地面,硬生生把自己拽起来,一瘸一拐地接着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疼得她浑身发颤。
体力早透支到了极限,额头上的汗混着眼泪往下淌,糊得视线一片模糊,眼前的树木渐渐变成晃动的黑影。就在她快要撑不住栽倒时,前方的雾气忽然薄了些——几截熟悉的灰色帐篷支架撞入视线,旁边堆着圈发黑的篝火残迹,散落的空罐头盒在雾气里泛着冷光。
是旧营地!曾经因山体滑坡,临时搬迁到成为废墟的旧式小楼观察站之前的那个营地。
周若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濒死之人看见远处的星火,那点光漫过眼底的疲惫和恐惧,连膝盖的剧痛都被压了下去。她从昏迷中醒来,从废墟里爬出来。就猜想过,大家是不是又撤离到了这里!果然,她没有猜错。
她咬紧牙关,几乎是跌撞着往营地冲,脑子里已经浮现出同伴迎出来的身影:班长会笑着递过热水,李教授会皱着眉骂她冒失,连平时爱起哄的男生都会帮她拿背包,还有闺蜜莉莎会不会哭泣着冲过来抱着她……这些念想像根绳子,拽着她撑过最后一段路。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越靠近,心就越往下沉。营地静得像座坟场,听不到半点人声,连风吹过帐篷帆布该有的“哗啦”声都没有。那几顶熟悉的帐篷塌了大半,帆布上凝着层白霜似的露水,风一吹,边角的冰碴“咔嗒”掉在地上,碎成细渣,一看就是多日没人碰过。篝火堆里只剩一堆发黑的冷灰,她下意识捡起根树枝拨了拨,指尖触到的全是刺骨的凉,连半点余温都没有。旁边的空罐头盒爬满红褐色的锈,盒底的食物残渣早风干发黑,连苍蝇都不愿靠近。
周若的脚步猛地停住,手里的小刀“哐当”掉在地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盯着空荡荡的营地。刚才那股撑着她的希望,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从头顶凉到脚尖,连骨髓都透着冷。她缓缓走过去,指尖颤抖着碰了碰帐篷帆布,湿冷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指尖的血痂都裂开了。
“有人吗?”她试着喊了一声,声音刚出口就劈了叉,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在空营地里打了个转,又轻飘飘落下来,连回音都透着冷。
“为什么……没人啊……”她又喊了一声,眼泪终于决堤,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锈罐头盒上,“嗒嗒”的响在寂静里格外扎耳。被熊猫追猎的恐惧、摔跤的剧痛、一路奔逃的委屈,还有醒来后缺失记忆的茫然,全在这一刻涌上来,压得她再也撑不住。双腿一软,她蹲在冷篝火堆旁,双手死死抱住膝盖,压抑许久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撕心裂肺地在林子里回荡,却连半点回响都没有,只有雾气裹着哭声,慢慢散在空气里。
哭声渐渐弱下去,像被雾气掐断了似的。周若的肩膀垮下来,双手撑着冰冷的地面,指尖还在微微发抖——掌心的伤口沾了腐叶,又疼又痒,可她连抬手挠一下的力气都没有。脑子里乱糟糟的,缺失的记忆像团浓雾,她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和同伴走散的,只记得醒来时就在这片诡异的林子里的建筑废墟里:蕨类长到半人高,每个种类的树粗得要三个人抱,连蘑菇都比寻常大一圈,处处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连日的伤痛和疲惫像块巨石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膝盖的伤口还在渗血,每动一下都扯着疼;掌心的碎石没清理干净,一握拳就硌得钻心;从遇袭到奔逃,她连口水都没喝,喉咙干得像要冒烟。刚才对着空营地哭时,还能凭着一股气撑着,可哭声一停,那股气就像泄了闸,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连眼皮都重得抬不起来。
她望着空营地的方向,脑子里突然闪过刚才面对巨型“食铁兽”的画面——那时她怕得浑身骨头都在抖,手指攥着小刀泛白,连呼吸都不敢重,却硬是僵在松树后没动,眼泪憋在眼眶里,连掉都不敢掉一滴。
可现在,没有了利爪与獠牙的威胁,没有了一触即发的生死危机,只有一座空旷死寂的营地,她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却“啪”地一声,彻底断了。原来,直面危险时,求生的本能是支撑她的脊梁;而当危险散去,巨大的后怕与无边无际的孤独,才是能将她吞噬的沼泽。
恍惚中,眼前的世界,帐篷、散落的罐头盒,开始扭曲、旋转、变形,渐渐融化成一团毫无意义的灰影。
耳边的风声不再呜咽,而是像被罩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变得沉闷而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最后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还有脑子里嗡嗡的鸣响声。就连天边那轮清冷的月色,也失去了轮廓,在她失焦的瞳孔里晃成了一团刺目的白影。
天旋地转间,她伸手想扶住身边那个冰冷的罐头盒稳住身子,这个简单的指令却再也无法传达到四肢。手指先是微微颤抖着抬起来,指尖划过空气时,连一点力气都聚不起来;好不容易碰到罐头盒,锈迹的粗糙感顺着指尖传来,可她连攥住的力气都没有,手刚搭上去,就软软地垂了下来,指尖蹭过罐头盒的锈面,留下一道浅褐色的暗痕,像在冰冷的金属上画了道无力的符号。
膝盖突然一软,她再也撑不住,身体不受控地向前倒去。“咚”的一声轻响,额头先磕在篝火堆的冷灰里——潮湿的灰粒钻进额前的碎发,带着泥土的凉和炭末的粗糙,甚至有几粒细小的炭渣硌在眉骨上,可她连皱眉的反应都没有,眼睛轻轻闭了起来,彻底昏厥了过去。
林间的雾气像是被这声轻响惊动,又浓了几分。它们顺着地面慢慢爬过来,缠上她垂在身侧的手腕,像冰凉的丝带绕了两圈,又钻进她的袖口,贴着裸露的皮肤往上窜,带来一阵刺骨的凉。雾气还缠上她的脚踝,把牛仔裤的裤脚浸得潮湿,贴在腿上,冷得像裹了层冰。
清冷的月色从树冠的缝隙里漏下来,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变成细碎的银斑,落在她的脸上。月光照亮了她睫毛上还没干的泪痕——那泪痕弯弯曲曲的,从眼角一直滑到颧骨,上面沾了几粒细小的冷灰,像在透明的丝线上缀了点墨;也照亮了她苍白的脸颊,原本因为奔跑泛着的一点红,此刻早褪得干干净净,只剩近乎透明的白,连血管的影子都隐约能看见。
她的呼吸变得浅而急促,胸口微微起伏着,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嘴唇因为缺水有些干裂,裂开了几道细小的口子;牛仔裤膝盖处的破洞里,暗红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暗褐色,沾着的碎落叶被雾气浸得发胀,贴在伤口上。掌心的伤口还在渗着血珠,混着泥土,在地面的冷灰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像朵脆弱的花。
周围静得可怕,只有雾气流动的“沙沙”声,偶尔有片枯叶从枝头落下,“嗒”地砸在她身边的冷灰里,惊不起半点波澜。她就那样蜷缩昏倒篝火堆旁,像个被遗弃的孩子,在这片诡异又清冷的林子里,脆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卷进无边的雾气里,再也找不到踪迹。
明媚的阳光泼洒在楼顶,连水泥地都晒得暖融融的。我拉着晾衣绳两端绷直,绳身在阳光下泛着细弱的银亮,风一吹,还轻轻晃了晃。刚洗好的床单被罩还带着水汽,棉质布料软乎乎的,我拎着被罩的两角往绳上搭,指尖蹭到布料,还能摸到没完全拧干的潮气。
“我来帮你拽拽。”姐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难得上楼,脚步比之前稳了些,不像从前总拖着虚浮的步子。她伸手接过我手里的被罩边角,拇指和食指捏着布料轻轻往外拽——棉质的被罩洗后容易皱,她一点点把褶皱捋平,阳光落在她手背上,连血管的影子都透着暖。床单搭上去时,她还帮我扯了扯边角,让布料在绳上展得平平整整,风一吹,床单轻轻晃,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
忙完后,姐姐靠在楼顶的护栏边,双手搭在栏杆上,微微仰头迎着太阳。我看她时,正好见她眯着眼睛笑,脸颊比之前圆润了些,不再是之前凹陷的模样,连颧骨处都透着淡淡的粉,不像以前总泛着青白色。她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手腕也比之前有肉了,不再是细得能看见骨节的样子。
“今天太阳真好,晒得人浑身暖暖的。”她转头跟我说,声音也比以前亮堂些,不像之前总带着气弱的沙哑。阳光落在她发梢,几缕碎发泛着浅金的光,我看着她脸上的气色,心里也跟着暖烘烘的——总算不用再担心她总躺在床上,连下楼都费劲了。
风裹着暖意吹过来,绳上的床单被罩一下就鼓了起来——棉质的床单晃悠悠展开,像片浅蓝的小帆,边角扫过手背时,还带着晒过太阳的温软;条纹被罩跟着飘起,布料轻轻蹭过旁边搭着的衬衫,发出细碎的“哗啦”声,洗衣液的淡香混着阳光的味道,顺着风飘进鼻子里。
楼下的细犬不知什么时候跑了上来,颠着大长腿追着飘起的床单边角跑,尾巴摇得像支小旗子,“汪汪”的叫声脆生生的。猫咪“妹”蹲在旁边的水泥台上,先是歪着脑袋看,等细犬跑过身边时,突然弓着背蹦起来,爪子轻轻挠了挠细犬的尾巴尖,惹得细犬转身追它。另外几只猫也凑过来,有的跳上护栏看热闹,有的追着风吹动的落叶跑,整个楼顶都闹哄哄的,却让人觉得格外舒服。
抬头是透亮的蓝天,几朵白云慢悠悠飘着,像被阳光晒软的棉花。旁边的玻璃暖房里,阳光透过玻璃洒进去,把里面的蔬菜照得绿油油的——青椒挂在枝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生菜的叶子油亮油亮的,连叶脉都看得清清楚楚;最边上的小番茄结了串青果子,在阳光下透着嫩生生的绿,一看就长势喜人。
姐姐靠在护栏上,看着打闹的猫狗笑,指尖轻轻划着栏杆上的阳光。她没像以前那样问起“怎么没和老板娘她们来往”,只是偶尔转头冲我眨眨眼,眼神里带着了然。我知道她懂——那些刻意减少的往来,不是疏远,是我想慢慢理顺自己的日子,而她从不追问,只在我需要时搭把手,就像此刻,她陪着我晒着太阳,连风里都裹着安稳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