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一声沉闷而悠长的巨响,仿佛天穹本身被撕开了一道狰狞的裂口。这雷声并非清脆的炸响,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共鸣,将睡梦中的猫咪“妹”狠狠地拽了出来。它全身的毛在一瞬间炸开,金绿色的瞳孔缩成了两条竖线。
它从铲屎官沈默温暖的被窝里惊跳而起,动作迅捷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四只肉垫悄无声息地落在卧室冰凉的木地板上,紧接着,它轻盈地一跃,稳稳地蹲坐在了窗台上。
窗外,世界已经颠覆。天色被厚重的、仿佛灌了铅的乌云死死压住,低得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那片湿冷黏腻的阴霾。空气中弥漫着雨前泥土翻涌的腥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金属锈蚀的焦味。它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感被无限放大,脊背弓成一道紧绷的弧线,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充满警告意味的“喵呜”声。其他几只被惊醒猫被它的声音惊吓住安静的呆在原地,只剩下它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孤独。
它清晰地记得,就在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的时候,沈默就带着那只黑漆漆的傻狗出门了。临走前,沈默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随意地摸摸它的头,而是将它整个抱进怀里,用一种近乎用力的姿态,下巴紧紧抵着它的额头,狠狠地亲了一口。那个拥抱里带着一种它从未感受过的、混杂着决绝与不舍的复杂情绪,那是一种冰冷的、告别的味道。直到现在,它脊背上的毛都还有些微微炸立,仿佛还残留着那份寒意。
不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着它的心。它不能再待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它跳出房间,顺着铺着地毯的楼梯,悄无声息地跑到楼上。它听到了,从沈静的房间里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以及一个更温柔的声音在轻声安慰。循着声音,它看到了沈默的姐姐沈静。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睡裙,孤零零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单薄,像一株随时会被风雨折断的芦苇。
“妹”的叫声变得柔软起来,它迈着小步子凑过去,用头轻轻蹭着沈静裸露的脚踝,试图传递一丝自己的温度。
“你也在担心她,对吗?”一双纤细而微凉的手伸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它抱进怀里。“妹”闻到了一股略略有些熟悉的味道,那是沈默身上也有的、血脉相连的气息。在这股气息的包裹下,它没有挣扎,安心地窝在她温暖的臂弯里,身体却依然紧绷。
“没事的,小默会平安归来的!”沈静温和的声音落在“妹”的头顶,却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法抑制的颤抖。“妹”从一旁光洁的穿衣镜里,清晰地看到,姐姐秀气的眉毛紧紧蹙着,那双总是含着盈盈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化不开的浓稠忧愁,像窗外翻涌的乌云。
话音未落,一道惨白得毫无血色的闪电猛地撕裂天幕,将整个世界照得一片死寂。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仿佛天漏了一般,疯狂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密集而杂乱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自从那场连绵下了一个多月、几乎毁灭世界的“大洪水”停后,这片区域就再没下过一滴雨。而此刻,这场迟来的大雨,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末日压迫感。
别墅区的老板娘,正站在一楼的吧台后,习惯性地擦拭着一个干净的玻璃杯。她的目光却穿过宽大的窗户,皱着眉担忧地看着窗外突如其来的大雨。雨水迅速汇成浑浊的溪流,在精心打理的院子里冲刷出新的沟壑,天空阴沉得如同末日降临。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下这么大的雨……”
雨点落下时,我们正抵达河岸。
起初只是几滴冰冷的试探,砸在冲锋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转瞬间,便成了倾盆之势。豆大的雨点不再是“点”,而是“片”,是“块”,沉闷地“啪啪”砸在我们的身上,仿佛无数只无形的手在粗暴地推搡着我们。天空在几分钟内就暗了下来,白昼被硬生生扭转成了昏黄的黄昏。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横扫过开阔的河岸,吹得人几乎站不稳,每一次呼吸都灌满了水的腥气。
“该死!”东方红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咒骂道,“这鬼天气!他的声音在狂风中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周楠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抬头望向愈发汹涌的河水,原本平静的水面此刻翻滚着浑浊的浪花,夹杂着断枝和杂物,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不断侵蚀着河岸。“雨太大了,河水流速太快,过河会非常危险。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路,在水位淹没桥面之前。”
顾铭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背包的带子又勒紧了一分,那沉重的背包里装着他们此行的全部希望。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流过紧抿的嘴唇,眼神却愈发坚毅,像两簇在风雨中不灭的火苗。他知道,老李等不了,他们也等不了。
我蹲下身,将那只黑漆漆的傻狗多多揽进怀里。它最讨厌下雨,湿漉漉的毛发紧紧贴在皮肤上,让它很不舒服。它不停地甩着头,想把雨水甩掉,两只长长的耳朵紧紧贴在脑后,喉咙里发出不安的低呜,身体微微发抖。我搂住它的脖子,用脸颊蹭着它湿漉漉的头顶,轻声说:“多多,乖,我知道你难受。但现在,我们需要你,只有你能带我们找到路。”它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停止了甩头,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我的手,眼神里的焦躁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猎犬的、高度警惕的专注。
我们选择的是一座废弃的公路桥。桥身钢筋裸露,锈迹斑斑,混凝土桥面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缝和湿滑的青苔,在暴雨的冲刷下,显得愈发脆弱不堪,仿佛下一秒就会坍塌。走在桥上,能清晰地听到脚下河水奔腾的咆哮声,那声音充满了饥饿与毁灭的欲望,仿佛随时都会将这座摇摇欲坠的桥梁吞噬。
“一个一个来,保持距离,注意脚下!”周楠走在最前面,他像一尊移动的磐石,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稳,为我们探明前路。
风在耳边凄厉地呼啸,雷声在头顶接二连三地炸响,每一次都震得人心头发颤,仿佛要将人的灵魂从身体里震出来。我紧紧跟在顾铭身后,他的背影像一堵墙,为我挡住了大部分的风雨。多多则夹在我和东方红中间,它的嗅觉在潮湿的空气中似乎变得更加敏锐,不时地停下来,对着某个方向低吼几声,又或者突然停下脚步,让我们警惕四周。
桥中央,一阵狂风猛地袭来,我脚下一滑,踩在了一块长满青苔的湿滑混凝土上,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一侧的栏杆倒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是顾铭。他一言不发,只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我稳稳地拉了回来。我对他点头致谢,他只是回以一个极其轻微的颔首,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前方,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有惊无险地过了桥,我们踏上了对岸的土地。
脚下的触感瞬间变得诡异起来。这里的泥土异常松软,踩上去像是踩在吸饱了水的腐肉上,软得令人心慌,而且……似乎在微微蠕动。那股之前在远处闻到的、混杂着腐烂与草木的奇异腥气,此刻在雨水的浸泡下,变得愈发浓烈刺鼻,几乎令人作呕。它像一张无形的网,包裹着这里的每一寸空气。
我们正式进入了那片墨绿色的领域。
这里的植物与我们所知的任何一种都不同。它们没有叶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肉质肥厚、表面光滑如皮革的翠绿“叶片”,雨水落在上面,会像落在荷叶上一样凝聚成水珠滚落,但颜色却是一种深沉的、近乎于黑的墨绿,仿佛凝固的血液。藤蔓如巨蟒般盘绕着一切,缠绕着废弃的汽车、倾倒的路灯,甚至从一栋居民楼的窗户里破窗而出,将整栋建筑包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在昏暗的天光和雨幕中,这些植物仿佛是活的。它们在微微起伏,像是在呼吸。每一次“呼吸”,都让周围的空气产生一阵难以察觉的脉动,带来一阵阵腥甜的微风。
多多突然停下了脚步,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像一只黑色的刺猬。它对着前方一片看似空旷的街道,发出了充满威胁的咆哮。它的身体压得极低,死死地盯着某个方向,喉咙里的呜呜声连绵不绝,充满了原始的恐惧。
我们立刻停下脚步,背靠背组成防御阵型,手中的武器都握得更紧了,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怎么了?”周楠压低声音问,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前方。
我没有回答,只是顺着多多的目光望去。雨幕中,前方的街道空无一物,只有那些扭曲的、蠕动的植物。但多多的反应绝不会是空穴来风。它的听觉和嗅觉,能捕捉到我们无法感知的危险。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再次划破天际,短暂地将世界照得亮如白昼。
就在那光亮的一瞬间,我看到了。
在前方大约五十米处,一栋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建筑墙壁上,那些墨绿色的肉质“叶片”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那不是风吹的晃动,而是一种从内部产生的、有规律的搏动。就像一颗巨大的、隐藏在墙体之内的心脏,正在缓慢而有力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让墙体表面的“叶片”随之收缩、舒张。
闪电消失,世界重归黑暗与雨声。
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已经像烙铁一样,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那不是植被。
那是一头活着的、以整栋建筑为骨骼、以无数藤蔓为血肉的……怪物。而我们,已经闯入了它的领域,正站在它沉睡的皮肤之上。
我狠狠抹了把糊住视线的雨水,视线彻底被白茫茫的雨幕吞噬,连前方几步远的路都看不清。脚下的泥泞早已没过脚踝,软烂得像化开的腐泥,每一步拔出来都要费几分力气,稍不留神就会打滑栽倒。身后那些诡异植物的“呼吸”声,混着滂沱雨声,沉闷地敲在耳膜上,心慌得厉害。“不行,雨太大了!”我拔高声音,却被狂风暴雨撕得支离破碎,“再走下去视线全被遮了,脚下也辨不清虚实,得先找个地方避雨!”
周楠眉头拧成了疙瘩,锐利的目光快速扫过四周被藤蔓缠裹的废弃建筑,又抬头望了眼愈发阴沉的天空——豆大的雨点顺着他的下颌线滚落,他却浑然不觉。片刻后,他咬牙点头:“走!找最近的建筑暂避!”语气里满是无奈与警惕,出发前明明晴空万里,气象毫无异常,怎么会突然下起这样诡异的暴雨?这雨来得太蹊跷,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东方红浑身早已淋得透湿,头发贴在头皮上,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闻言立刻应声:“好!前面好像有栋矮楼,看着没被藤蔓缠得太死!”他抬手抹了把脸,粗粝的手指指向斜前方一栋两层小楼,墙体虽斑驳脱落,却没被巨藤完全缠死,勉强能辨出是间废弃商铺。
顾铭依旧沉默,默默紧了紧背包带,一言不发地率先朝着那栋建筑迈步。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眼神依旧坚毅,眉头却紧紧蹙着,显然也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满是疑惑。
我拽了拽多多的牵引绳,它依旧浑身紧绷,喉咙里滚着低沉的咆哮,目光死死锁着方才那栋“搏动”的建筑,却还是顺从地跟着我往前走。雨水浇透了它黑色的毛发,贴在身上显得愈发单薄,却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时不时停下嗅闻四周,鼻翼翕动,警惕着隐藏在雨幕中的危险。
风势愈发猛烈,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往衣领里灌,刺骨的寒意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周围的诡异植物被暴雨冲刷着,那些墨绿“叶片”上的水珠滚落,“嘀嗒”声与雨声交织,像某种不祥的絮语。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穿梭在雨幕中,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陷入更深的泥泞,或是惊动了隐藏在藤蔓后的未知危险。
“就是这儿了!”东方红率先冲到那栋废弃商铺门口,用力推开虚掩的破门,门轴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在暴雨的轰鸣中格外突兀。他探头进去快速扫视一圈,确认无虞后,回头急声喊道:“里面没明显危险,快进来!”
我们陆续钻进商铺,反手带上破门,瞬间隔绝了大半风雨与喧嚣。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们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衣物滴水的“滴答”声,在空荡的商铺里格外清晰。周楠立刻走到窗边,小心翼翼拨开窗帘一角,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雨势和四周的动静,眉头依旧紧锁:“这雨来得太反常,怕不是……和这地方的诡异动静脱不了干系。”
望着窗外倾泻的暴雨,我心头满是疑云:出发时明明晴空万里,毫无雨兆,怎么会突然遭遇这样诡异的暴雨?这背后,难道真的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