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妖皇闲语·下界异数
九天之上，天庭。
亿万载不散的云霞织就宫阙，琉璃为瓦，金玉作梁，雕栏画栋间流淌着氤氲仙气，灵禽异兽徜徉其间，鸣声清越。此处乃洪荒权力之巅，万妖朝拜之地，统御周天星辰，执掌洪荒秩序之所在——凌霄宝殿。
殿内极尽威严恢弘，穹顶高不可及，仿佛囊括星海，日月星辰的虚影在其中循着玄奥轨迹缓缓运行。支撑殿宇的巨柱，非金非玉，乃是以周天星辰核心熔炼而成，散发着永恒而冰冷的光辉，其上雕刻着万妖奔腾、朝拜天庭的壮阔图景。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穹顶星海，行走其上，宛若漫步虚空。
此刻，朝会已近尾声。数百位妖神、妖圣按品阶分列两旁，气息或磅礴，或晦涩，或凌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他们皆已禀报完所司之事，殿内一时静默，唯有星辰运转的微声和若有若无的仙乐在回荡。
宝殿最深处，九重玉阶之上，一张巨大的、仿佛由整块“太阳精金”熔铸而成的帝座散发着无穷的光与热。帝俊，这位统御洪荒亿万万妖族的皇者，正慵懒地斜倚在帝座之中。
他身披绣有周天星辰、大日金乌图案的帝袍，头戴旒冕，珠帘垂下，遮掩了部分面容，只能看见那线条冷硬的下颌，以及偶尔从珠帘后闪过的、如同大日核心般灼热而威严的目光。他手中随意把玩着一颗拳头大小、内里仿佛有星云漩涡在生灭不息的“星辰核”，姿态看似漫不经心，却自然流露出一股执掌乾坤、俯瞰众生的无上气度。
东皇太一静立于帝座之侧稍后的位置。他身形挺拔，着一袭朴素的玄色长袍，其上没有任何纹饰，却比万千华服更显深沉。面容俊朗，神情淡漠，一双眸子开阖间，隐约有混沌气息流转，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他并未像其他臣子那般肃立，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又像是支撑天地的不周山脊，虽不言不语，其存在本身，便是天庭最坚实的基石与最锋利的武器。
一名负责监察下界动向的妖神，正躬身禀报着一些琐碎的、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讯息。当提到下界东南域，近来人族一个名为“华胥”的部落，屡次引动天道功德，发展颇为迅速，还弄出些被称为“格物”的奇巧技艺，并与周边一些小族有所交易时，那妖神的语气也是平淡无奇，如同在述说蝼蚁筑巢般寻常。
珠帘之后，帝俊把玩星辰核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他并未看向那妖神，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星辰核上，仿佛那旋生旋灭的星云，比下界人族的兴衰有趣得多。
待那妖神禀报完毕，帝俊才慵懒地抬了抬眼皮，目光透过旒冕珠帘，扫了一眼身旁的太一，语气淡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随意，如同在谈论今日的云彩形状：
“人族？女娲娘娘抟土所造，身负造化玄奇，得些天道功德，亦是常理。终究是孱弱之躯，气运所钟，却也难改其根本。只要他们安分守己，在其一隅之地折腾，便由他们去吧。”
他微微顿了顿，语气转而带上了一丝凝重与冷意，手中星辰核的光芒似乎都炽烈了几分。
“倒是巫族那些只修肉身、不明天数的蛮子，近来在西北大荒动作频频，煞气冲天，屡屡挑衅我天庭威严。太一，此事需得加紧关注，万不可让其成了气候。”
帝俊心想 ：人族？不过是依附于洪荒的微末族群，纵有些许奇遇，得了功德，又能如何？终究是蝼蚁之力，难撼天柱。女娲娘娘的面子需给，只要不越界，便随他们去。眼下心腹之患，仍是那群盘古遗泽、只知厮杀的巫族蛮子。他们的都天神煞大阵，才是真正能威胁到天庭根基的力量。
东皇太一闻言，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平静如水，只是那深邃的眼底，似有混沌气流微微加速。他并未开口，但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意，已悄然弥漫开来，让殿中不少妖神都感到脊背一寒。
东皇太一 ：兄长所言甚是。巫族肉身强横，血脉霸道，乃我妖族一统洪荒最大障碍。人族……虽有异动，然其力微，其道奇，不成体系，暂不足虑。混沌钟已沉寂太久，若巫族再不知进退，或需以此钟，再定乾坤。
就在此时，位列文臣班首，一位身穿鹤氅、面容清癯、眼神中充满睿智与沧桑之色的妖圣——白泽，微微动了动。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玉简。他并未立即出列，而是以目光请示帝俊。
帝俊感知到白泽的动静，目光微转，落在他身上，略一颔首，示意他但说无妨。
白泽这才缓步出列，躬身行礼，声音清朗而平和：“陛下，东皇。关于那下界人族‘华胥’部，臣近日偶有所得，稍作探查，整理了一份简录，或可一观。”说着，他双手奉上那枚玉简。
一名侍立的仙官立刻上前，恭敬地接过玉简，呈送到帝俊面前。
帝俊并未立刻查看，只是随手将那玉简放在帝座旁的玉案上，与那颗星辰核并排，语气依旧带着几分不以为意：“白泽爱卿有心了。区区人族部落，能有何特异之处，竟劳你亲自关注？”
白泽神色不变，从容道：“回陛下，据臣初步探查，此华胥部，确有几分……与众不同。其部落之中，竟有三位大罗金仙级气息坐镇。”
“哦？”帝俊眉梢微挑，似乎提起了一丝兴趣，“三位大罗？人族何时出了这般人物？莫非是上古遗存？”大罗金仙，在洪荒已算一方豪强，人族一次性出现三位，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非是上古遗存，”白泽摇头，“观其气息，朝气蓬勃，功德缠身，似是近期凭借大功德晋升。此为其一。”
他继续道：“其二，此部落所行之道，颇为奇特，自称‘格物’。并非传统吐纳炼气，亦非巫族锻体煞气，而是专注于研究天地万物本身之‘理’，并以此‘理’制造各种器物。其族人善用金石土木，制造出称之为‘符卡’、‘机甲’等物，虽力量层级不高，但运用方式迥异于常，颇具巧思。”
白泽说到这里，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探究之意：“臣在其造物中，感受到了一种……试图以凡俗智慧，解析乃至利用天地法则的意图。此道，前所未见。”
帝俊闻言，不置可否，只是手指轻轻敲击着帝座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解析天地法则？呵，倒是有趣。可知其根脚？与昆仑、金鳌岛那边可有牵扯？”他更关心的是，这人族部落背后，是否有圣人的影子。
“目前看来，并无明显迹象显示其与诸位圣人道统有直接关联。”白泽答道，“其道自成一格，似是自发形成。此外，已有一些小族，如木灵族，举族归附于华胥。”
“木灵族？”帝俊似乎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那个只会摆弄花草的弱小族群？归附便归附吧。”他摆了摆手，显然并未将这种小族的动向放在心上。
综合白泽所言，帝俊心中已有了判断。他拿起那枚玉简，神念微微一扫，其中关于华胥国三位大罗、格物道统、各种器物雏形以及归附族群的信息便了然于胸。
“潜力或有，道统亦奇。”帝俊放下玉简，做出了最终的论断，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淡漠，“然，体量太小，根基尚浅，于吾妖族大局，无碍。白泽，此事你知晓即可，保持关注，不必过多干预。眼下，天庭重心，当在巫族。”
“臣，遵旨。”白泽躬身领命，退回了班列。他心中清楚，陛下做出了最符合当前天庭利益的判断。华胥国确实特殊，但在巫妖对峙这盘大棋面前，它连边角都算不上。只是……那“格物”之道，那种试图以理性与技艺去触碰法则核心的苗头，总让他觉得，或许在未来，会生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数。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并未深究。
白泽心中腹诽 ：格物……穷究事物之理吗？以人族之孱弱，竟敢行此逆天之事？有趣，当真有趣。只可惜，生不逢时。在这巫妖量劫将至的关头，任何变数，都难逃大势碾压。且看其能走多远吧。
朝会散去，众妖神妖圣躬身退下。偌大的凌霄宝殿，很快便只剩下帝俊与太一，以及那永恒运转的周天星斗。
帝俊重新拿起那颗星辰核，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殿宇，落在了无尽遥远的下界，那东南一隅。
“格物……奇技淫巧罢了。”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上位者的漠然笑意，“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智慧，皆如梦幻泡影。”
太一沉默而立，如同亘古存在的礁石。他的目光，却已投向西北方向，那里，是巫族盘踞的无穷大地，煞气如狼烟，直冲霄汉。
华胥国之名，便以这样一种微不足道的方式，初次映入了洪荒最高统治者的眼帘。如同浩瀚星海中，一颗偶然闪烁了一下、光芒却远不足以引起注目的微尘。